First Fr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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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宋往事
一、小人物作乱
天成是后唐第二位皇帝李嗣源的年号，他在前一年刚刚篡夺了开国皇帝庄宗李存勖的皇位。
说到篡位，秦二世胡亥是第一人，在哥哥扶苏被谋杀之后登上帝位，而本人既无能力又贪图享乐，导致了秦朝的迅速灭亡；第二个篡位者是王莽，虽然拿到了传国玉玺代汉自立，但新朝并没有成为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朝代（东汉以西汉继承者自居，否认新朝是正统王朝，班固所著《汉书》将王莽放在记录臣子的列传而不是帝王的本纪中。东汉以后的王朝更替都是通过禅让而一脉相承的，所以新朝不被历代王朝承认），而他本人则被视为窃夺天下的逆臣；即便是唐太宗李世民在后世获得了很高的评价，但“玄武门之变”依然是他永远抹不去的污点。这些人还有后来的曹丕、司马炎、杨坚、李渊……都是有心谋夺帝位，而李嗣源篡位却是一个例外。
李嗣源是李存勖的哥哥，但他是李存勖父亲李克用收养的，所以没有血缘关系。在后唐建立过程中，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李存勖甚至对他说：“义兄，未来我与你共享天下。”不过李存勖做了皇帝以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923年称帝是李存勖人生的分水岭，在这之前，他英明神武；在这之后，他昏庸误国。
很会打仗的李存勖并不是治理国家的好手，做了皇帝以后，他任由皇后弄权，重用宦官，亲近伶人，忠心耿耿的郭崇韬被杀，功高盖主的李嗣源被猜忌。而且，他对后唐的现实状况认识不清，皇位还没坐稳就开始削藩，终于引发了叛乱。
从晚唐开始，藩镇格局愈演愈烈，发展到后来节度使各自坐大，成为地方割据势力。五代时，帝王需要大量的物质赏赐来保证藩镇的忠心，而藩镇也要厚赏麾下的将士才能得到他们的忠心，但李存勖厚赏的是伶人，还用伶人和宦官来钳制地方藩镇。士兵得不到赏赐，心怀不满，就像一颗颗定时炸弹，一件小事就有可能引发一场动乱。
反叛是从一个小人物的小事件开始的。这个小人物叫皇甫晖，是魏州（今河北大名县）军的一名普通士兵。这个魏州军实行父子相承、亲朋互助的制度，士兵很容易形成团伙，所以战斗力很强，在李存勖与后梁的作战中多次立功；但也特别嚣张，虽然得到很多赏赐，依然不满足，常常心怀怨恨。后唐建立之初，皇甫晖所在的部队奉命戍守瓦桥关，为期一年。当结束戍守的士兵欢欢喜喜地准备回家与亲人团聚的时候，传来的却是屯田贝州（今河北清河县）的消息。百里之外，就是魏州，故乡在望，身不能至，愤怒的情绪立刻在士兵中弥漫开来，如何宣泄？赌博成为那个出口。
皇甫晖的赌运实在是不好，一连多日都是输个精光，周围能借钱的人都被他借了个遍，后来想借钱也借不到了。他苦苦思索了几天，想到的主意竟然是打劫贝州，他找到几个和他一样输红了眼的赌徒，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为幌子忽悠士兵们一起抢劫，叛乱就这样发生了。
皇甫晖并不是莽夫，他想：“我人微言轻，要找一个有号召力的人来做首领。”但连找了两位将领都不愿合作，只好杀了他们，之后成功胁迫了指挥使赵在礼，并迅速攻取了魏州。
消息传到都城洛阳，李存勖立刻派大将元行钦去平叛，却出师不利。再派谁去？放眼朝中，李嗣源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李存勖心里有些忌惮，对身边的人说：“李嗣源在军中有很高的威望，万一借机谋反怎么办？”一帮谋臣思来想去找不到更好的人选，又仔细分析了一下觉得李嗣源不会反叛，并信誓旦旦地作保证，这让李存勖安心不少，几天后，闲居洛阳的李嗣源受命出征。
李嗣源确实不想反，但手下的兵反了。起头闹事的是一位下级军官，叫张破败，张破败胁迫李嗣源说：“不称帝，就会发生不测之事。”如果不答应就会有性命之忧，情势逼人，李嗣源只能妥协，赵在礼高兴地把李嗣源迎入城中。过后李嗣源又以外出招兵脱身，想向李存勖解释，但元行钦从中阻挠，身边的大臣也不赞同，最后弄假成真。得到消息的李存勖立刻准备御驾亲征，出征前夕，一个偶然事件将一切化为乌有。
这要从李存勖的一个爱好说起。
李存勖不仅有军事天赋，也精通音律，特别喜欢演戏。早年为报父仇征战四方，兴趣爱好只能放下。做了皇帝以后，他觉得可以享受人生了，在宫中养了很多伶人，自己也登台献艺，还取了个艺名“李天下”。一日，他在戏台上大叫：“李天下何在？”话音刚落，伶人敬新磨立刻冲上去狠狠给了他一耳光，说：“李天下者，一人而已，复谁呼邪！”——理天下的只有皇帝一人，你还呼喊谁呢？李存勖不怒反喜，还重赏了敬新磨。
李存勖对伶人的重赏不局限于财物，还有官职。郭从谦原是伶人，有些武艺，因为军功被任命为从马直（后唐时皇帝的亲军）指挥使，深得李存勖宠信，宰相郭崇韬因此认他为族侄，睦王李存乂（yì）收他为义子。在郭崇韬、李存乂相继被害以后，郭从谦已是战战兢兢，正巧从马直军士王温叛乱，李存勖就对郭从谦说：“汝既负我附崇韬、存，又教王温反，欲何为也?”——你背叛了我依附郭崇韬和李存乂，又教王温造反，打算干什么呢?这只是李存勖的一句戏言，但郭从谦怎么会知道呢？他越想越害怕，决定铤而走险。926年5月15日，李存勖正在用早餐，军队已在洛阳城外整装待发，郭从谦就在这时发动了兵变，火烧兴教门，混战中，一支流箭射中李存勖，一代战神崩逝于绛霄殿庑廊下，年四十三。
历数五代的帝王，李存勖被认为是最有希望统一天下的，一群小人物作乱竟终结了他的性命，仅仅三年多的庄宗时代就此落幕。这似乎又是一个必然的结果，欧阳修修撰《新五代史》时说：“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李存勖这样雄才大略的人，最后是自己把自己逼入了困境，所以不良嗜好会成为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李嗣源回到洛阳，在李存勖灵柩前即位，他真的与李存勖共享了这天下。
他沿用国号“唐”，这个“唐”是李存勖的，后世史学家为区别于李渊的大唐称之为“后唐”。李存勖的祖先是沙陀人，祖父朱邪赤心因为平叛有功被赐李姓，取名“国昌”，父亲李克用被封“晋王”，后来由李存勖袭位，李存勖称帝没有以“晋”为国号，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大唐的合法继承者，消灭后梁是重回大唐正统。李嗣源不愿更改国号，他说李家三代（李国昌、李克用、李存勖）都是大唐的功勋之臣，不能背叛大唐。左右大臣劝谏：“'唐’的国运已经衰亡了。”李嗣源一听就流下泪来，依然坚决地说：“国运衰亡还是兴隆，我理当身受，不能改！”他启用了新的年号——天成，926年是同光（庄宗李存勖的年号）四年也是天成元年。
李嗣源是五代君王中少有的开明帝王，但他觉得自己是异族，又不识字，不配做天子，所以每天都虔诚祈祷：“某，蕃（bō）人也，遇乱世为众推戴，事不获已，愿上天早生圣人，与百姓为主！”——我是不得已才坐上皇位的，上天还是早点降生圣人吧，让他做百姓的主人！在这不停歇的祷告声中，后唐天成二年二月二十六（公元927年3月21日），赵匡胤出生于洛阳皇宫东北不远处的夹马营。夹马营，在河南省洛阳市瀍（chán）河桥东，至今有夹马营路名，有关宋太祖赵匡胤的故事也一直在这里流传；又因为他的弟弟宋太宗赵光义也出生在这里，夹马营西边的一条街得名“双龙街”。
当然，当年虔诚祷告的李嗣源不会知道这些，出生夹马营的赵匡胤也不会知道这些。历史的长河多数时候都是不疾不徐地流淌，只在几个节点上翻起巨大的浪花，赵匡胤是那些翻起巨大浪花的人之一，而那些最初搅动河水的人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张破败，926年3月8日成功胁迫了李嗣源，刚刚跟着李嗣源来到魏州城下，就被皇甫晖斩杀，他不知道叛军需要的是李嗣源这样的领袖而不是他这样的乱军。
郭从谦，天成二年（927年）外放景州刺史，不久李嗣源将他赐死灭族，罪名自然是射杀先帝。
赵在礼，从此富贵双收，在后唐后晋两朝做过十一镇节度使，还成了后晋的首富，连后晋少帝石重贵都主动与他结为儿女亲家。后晋灭亡，赵在礼被契丹人勒索和羞辱，又听说有节度使被拘捕，他多年养尊处优，害怕牢狱之灾，自己上吊自杀，年六十六。
皇甫晖，在后唐做了十年陈州刺史，后晋时先入京师担任卫将军，又外放密州做刺史十年。后晋灭亡后，他不愿臣服于契丹，举家逃往南唐；956年，在滁州之战中被赵匡胤生擒，他拒绝向后周投降，重伤之下不肯配合治疗，不久死去。纵观皇甫晖的一生，很难说他是为了气节才不向后周投降，但与其他三人相比，已经体面了许多。（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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