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稽诗文》之滑稽文章（四）

 

送婚启

 

东鲁婚姻俗例，凡彩舆到门，女家必预缮一简，名启书，随新嫁娘送去。其辞无非吉利语，即如苏才、郭福、姬子、彭年之类也。有南郭秀才，本不羁士，因贫馆田舍翁某甲家。甲有女，字某乙子。婚有日矣，甲告秀才曰：某粗鄙不解文字，将以启书挽先生。某固村而亲家亦非雅，请先生务去陈言，别翻花样，说庄家本来面目，写农人老实因缘。庶免雷同，敬求椽笔。秀才曰：善。子当以黄鸡白酒享我。烂醉饱餐，看我挥毫洒翰何如?甲果如愿以偿。秀才作文曰：伏以咬文嚼字，秀才当行；拙口笨腮，农人本色。冠既带夫平顶，礼休重乎尖酸。恭维亲家老哥：耕褥事业，朴实人家。筑蜗牛之庐，黄壤当璧；铺牡砺之路，绿柳成行。陈谷烂芝麻，真是小囤尖而大囤满；肥葱嫩韭菜乒不减南园枣而北园桑。槽头喂板角之青，力能耕地；门前拴粉嘴之白，喊可惊天。而弟则徒守清贫，难期浊富。身穿四块瓦，露后遮前；头顶一盏灯，没棱少纬。伸出去两只赤手，缩回来一对空拳。闻你家令郎，才读诗书，即识一丁之字；愧我家大姐，甫知针莆，难堆满面之花。幸逢月下老人，得配人间佳偶。伏愿女知静好，男解爱怜。孝顺公婆，和睦灿嫂。养儿做极大官员，改其门而换其户；生女织许多布匹，长其财而肥其家。趁此良辰，圆其好事。行见三村五舍，牵来告朔汽羊；会看黄酒白烧，醉倒奔泉渴骥。五百年冤业，棒打不开；一肚皮牢骚，写来好笑。临启雀跃，快颂莫名。 

秀才书就，颇自负，甲听其洛诵，亦为之首肯。讴乙与贺客传视，莫不以为讥消。且以渴骥句比客为畜，以冤业句视乙非人。乙大怒。朱陈会晤时，挥以老拳，遂致雀鼠。适邑宰亦援例出身者，之无莫辨。见两家争讼甚急，究执笔人，以秀才拟。遂飞戮械至，与以夏楚。秀才不服，语侵长官，乃付广文籍禁，据实申详，以为兴大狱矣。而上游瞩之，狂笑不已。判犊尾云：

缀俗成文，不过秀才游戏；小题大做。足征县主糊涂。夏楚枉及无辜，冬烘是其本色。而两亲家兴讼，只为不通；百里侯申详，何其多事。但启书别样，机趣横生；当付彼广文，为诸生逞才之炯戒。且罚汝薄傣，酬文人遭拍之冤刑。

 

考场文

 

张船山太守在登州府试，以伯夷叔齐命题。有作八比文者，则伯二比、夷二比、叔二比、齐二比也。先生题徘语于卷上云：“孤竹君，哭声悲，叫一声我的儿子呵，我只道你在首阳山下做了饿死鬼；谁知被一个混帐东西，做成了一味吃不得的大煤八块。”

小试文怪谬百出，有引用“昧昧我思之”，误作“妹妹”者。阅者评曰：“哥哥你错了。”又有事父母题文，其承题曰：“夫父母何物也。”阅者评曰：“父阳物也，母阴物也，阴阳配合，而乃生此怪物也。”又有鸡字题文者，中比曰：“其为黑鸡耶?其为白鸡耶?其为不黑不白之鸡耶?”阅者评其下曰：“芦花鸡。”对比曰：“其为公鸡耶?其为母鸡耶?其为不公不母之鸡耶?”阅者评其下曰：“阉鸡”。

制艺丛话，多闻故事。但科举积弊已深，时人往往以文为戏。以余所闻，有足补谐谭一二者。如“夫人自称日小童”破题云：“观夫人之自称，而邦君之所好可知矣!”又二小比云：“凡物莫不有大与小之分，夫人曰：吾大也钦哉?吾小也。吾今虽大，而昔则小也。凡人莫不有童与女之别。夫人曰：吾女也软哉?吾童也；吾前虽女，而后则童也。”文心狡桧，匪夷所思。又“至则行矣”破题云：“一脚踢开门，唯见鸡毛一堆而已。”又“老而不死是为贼”破题云：“阎王之所不要者，捕快之所必拿也。”皆极灵切。

明蒋焘，徐武功甥。幼聪颖。尝游市中，值内迫，出于旁舍。主人偶见，不及拭而去。主人知为焘，追及，以此为题令破。煮应声曰：“内有所迫，不择地而施；外有所遗，不洁身而去。

陆介绥言士作夫妇之愚两节文，篇中有云：“夫至大也，而妇能载之；妇至小也，而夫能破之。夫者上察下也，妇者下察上也；上察下察，莺飞鱼跃之象也。”见者绝倒。

 

 

 

风俗粲

 

徐树丕

 

昔李义山、王君玉、苏子瞻各有此戏作，但时地相违，搜颇未尽。此更引彼古情，广以今事。涕岂附于长沙，谑或同夫曼倩，亦博览者一梁云尔。

少思算：低棋趁手下。借物赛赌。晚年广蓄姬妾。

难理会：哑子做手势。番人念经。显宦侵占田屋。时文填塞古语。杜撰草书。波斯念孔雀经。

不相称：屠家念经。医人多病。塾师不识字。孝服醉酒。丑妇艳妆。穷波斯。佛院养鸡豚。

不自量：丑妻恨夫娶妾。恶书爱使牌纸。下贱呼人表德。穷措大唤妓女。子弟穷后请帮闲。

可惜：花时无酒。美女嫁俗夫。铿人有钱。遇佳味脾中不和。书画被鼠啮。俊儿郎不读书。

难容：僧道对风尘笑语。女人作银会。仆脾谗言语。村人论朝政。妄人说没天理话。

未足信：牙侩赌咒。媒人夸女儿好。醉后许物。妓别痛哭。和尚持戒。道学口谈。

不忍闻：边城茄鼓。寒夜乞儿。少妇哭夫。落第后喜鹊。谈人闺壶。酷吏肉鼓吹。

闷损人：被醉汉缠住。俗客自来。恶诗文索阅。低屋秽湿。

这回得自在：宠妾独得随任。子弟乍无尊长。僧尼还俗。乱离人贺太平。

怕人知：流配逃归。匿人子女。试场关节。白户横财暴富。处子怀孕。

不图好：痢子吃母猪肉。去任官要钱。秀才不读书。代人寿祭诗文。

得人怜：花时送酒人。初学走孩儿。善歌舞小妓。仆妾能射主人意中事。

不得人怜：虔婆暴卒。公人受刑杖。不成器子弟。贪酷官员扭解来京。

不祥：卧吃食。日晏高卧。富人愁穷。兄弟寻戈。对日月大小便。开口说咒。

杀风景：花间系马。月下把火。对名姬骂坐。赏花酒尽。酒席间家常话不了。

不识羞：跟随妻女。夸娟妓有情。现任官立德政碑。赞妻妾端正。僧道有家累。

不知缓急：唤老娘收生逢人闲话。发救兵须择吉日。发仓贩饥待奏报。失火说好看。向再醇妇说贞烈事。

恶不久：下棋争悔着。骂爱宠。贪滥官打骂公人。大僚发怒门客。

不知不解：妇女解诗。士人解手艺。小人解文墨。武将清谈。读书人精刀笔。

巨耐：富子挪榆贫士。妒妻头白相守。檄悻科名谈文。见初学人登第。俗子有好妻。

冷落：举子下第。空闺失宠。僧寮积雪。尊官没后门庭。广文先生升堂。

愚痴：说人家密事。久坐不起妨主人。不解文字妄加弹驳。父母在要分析。与无赖子弟结盟。

丑态：注视贵人连声唯诺。与仆人摄足附耳。屡速不赴席。卖富撇清。嚼残鱼肉置盘上。

须贫：懒妇。狼藉米谷。喜迁居改葬。好结纳权贵。琐碎。健讼。多蓄爱宠。

劝不得：服丹药。夫妻因脾争闹。铿吝人布施。败子回头。醉汉唱曲。俗子作诗。

怕不得：捉虎。上阵厮杀。丑妇见舅姑。台谏言事。相扑汉拳踢。

瞒不得：医人自病。阴疮出面。闭门爆竹声。饮酒红脸。乌纱上青天。

忘不得：父母教育。益友。往哲嘉言鼓行。受恩处。登临过好山水。得意文字。

留不得：春雪。暑月盛撰。枝头落花。美人颜色。猴缈看果子。穷人粟帛。有妒妻蓄艳脾。

学不得：智识。度量。胆气。神仙。健吱洪饮。不识羞。

 

供 状

 

李白失意，游华山，跨驴过县宰门。宰怒，引至庭下曰：

“汝何人？敢无礼。”白乞供状，不书姓名，曰：“曾用龙巾拭唾，御手调羹，力士脱鞋，贵妃捧砚。天子殿前，尚容走马，华阴道上，不许骑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