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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蹭 戏 ||吴建农

作者:吴建农



     那年六月,清江市城北的“大花园”燃起了一堆大火。
     蛰居在银行大院的淮上知名京剧“票友”、原国民党中央银行高级职员许先生,匆匆的赶回家中,把那把琴筒上沾满松香的京胡,塞进“士林色”的布袋里,高高的挂在墙上。那年夏夜,大院中不再有许先生“弦玄交错妙声扬”的京胡音韵,椅席炙手,热汗涔涔,我躺在大树下的凉床上,呆看着“月亮在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银行对面青石小巷深处坐落的"大众剧场”,是淮阴县文工团的主场。“文革”初期,全国的文艺团体几乎全部瘫痪停演,唯淮阴县文工团与被誉为“红色文艺轻骑兵”的内蒙“乌兰牧骑”,自编、自导,以天为幕布,地为舞台,坚持下乡巡演。闲置的“大众剧场”一度成为造反组织的辩论场地。

     第二年春节以后,“大众剧场”来了一个“动物杂技团”。院中,关在铁笼子里的老虎、黑熊、猴子等一众明星,顶着料峭的春寒,散发出腥臭的气味。我好奇的撩逗着动物,臆猜着动物杂技的精彩。有人拍了我的肩膀。哦,是大哥的同学陈君。陈君家住“大众剧场”的内院,经我一番“套磁”,他终于答应晚上在“检票口”接我进剧场。
     晚上,“大众剧场”门前人声鼎沸。小贩摊位上的“电石灯”撩起长长的火苗,叫卖声此起彼伏。我踮着脚尖等待着陈君,最后只落得“青眼望中穿”。我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好奇与不甘。我挪步到“检票口”,战战栗栗的拽着正在进扬的一位大叔的衣角。
      “同志,这小孩是你带的吗”?检票的是位白净女士。大叔一怔。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对我挤挤眼:“是啊”,还把我朝怀里揽了一下。进了剧场,我连个谢意都没表达,便逃之夭夭。
     整个剧场真是座无虚席。在“乐池”边上有一群自带小凳,等待演出的孩子。那是剧场职工子女,混入其中便可躲避验票。靠近那群小孩,我发现那背信弃义的陈君端坐其中。面面相觑,在短暂的尴尬后,陈君挪出了一个小凳,让我坐在他的身边,还塞给我几颗炒蚕豆,大概算是对爽约的补偿。
     顽劣如我。那时並不知晓刘玄德那句:“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的金玉良言。蹭戏的一时得逞,使我一发不可收拾。随后,在经蹭戏败露后的罚站、拎耳朵、掴后脑勺等历练后,我用废票蹭戏己经是适度从容、吐纳自如。

     一天下午,我和那帮发小架秧子起哄后,便对他们显派我蹭戏的功夫。夸下海口:只要你们跟着我,那就一定会“看革命戏,做接班人”。晚上,在“大众剧场”门前的路灯下,我从小妹为我折的纸质“皮夹”中,抽出与当场同款同色的“票”,分发给那三个神情紧张的发小后,便亲自示范。不料,折戟沉沙,这次没有逃过“白净女士”的法眼,照例被罚站在剧场的门厅里。那三个发小一脸坏笑的看着我,然后一起扬起手中的“戏票”,大喊一声:“游街示众”!跑了。

     游你大爷。这帮兴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家伙。在众发小嘲讽下,最终我成了蹭戏的“独行侠”。
     经过了“文革”的洗礼,淮阴县文工团已名满江淮。特别是由戴筱环主演的歌剧“白毛女”,经久不衰,场场爆满。那次,我混进了剧场,磕磕绊绊的找到了一个空位。邻座是一位戴着白框眼镜的“儒雅暖男”。他审视着我,问我票的出处。我支支吾吾的搪塞着。演出开始了,我暗自庆幸。这时从排椅的尽头挤来了一位夹带着皂角淡香的“小家碧玉”。“暖男”终于舒了一口气。
     我知趣起身,准备另觅宝地。但那“碧玉”扯着我的衣襟,我不明就里的坐在他们之间的扶手夹档里。每当“暖男”要与“碧玉”搭讪时,“碧玉”就扶正我前倾的身体。几次我想逃脱窘境,却又被“碧玉”给摁住。我感觉到“暖男”的失望和愤懑。终于,在“白毛女”中的喜儿被黄世仁逼进深山时,“暖男”愤然而去。
     我移到“暖男”的座位上,“碧玉”的精气神一下子垮了。她肩膀搐动着,轻声压抑着痛苦的唏嘘。不久,“碧玉”也走了,走的时候还给我一个梨花带雨的微笑。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不管是时势所逼,还是造化弄人,“暖男”与“碧玉”出演的是一场爱情悲剧。
     随着“样板戏”的普及,“大众剧场”也热闹起来。“大众剧场”条件简陋,来此演出的大多是一些县级剧团,剧目是以“移植样板戏”为主。在“大众剧场”我见识了吕剧、淮剧、锡剧、扬剧、淮海戏等地方剧种,在南腔北调中感受着别样的梨园风采。连云港市话剧团的演出,使简陋的“大众剧场”蓬荜生辉。演出前,贴在博古路口的大型海报中所绘制的身着“海魂衫”,英武的海军战士形象,不仅吸引了我的眼球,更深深的吸引了我的心。
     蹭戏,如愿以偿。那是一台以“钢铁战士麦贤得”为基本素材编写的话剧。剧情进入高潮,人民海军的炮艇在海战中劈波斩浪的场景,让我忘乎所以。为了一探究竟,我从台侧的小木梯爬进了“后台”。只见两名剧务正抱着鼓风机,往戏台地面与覆盖其上的蓝布夹层中吹风,以造成波涛汹涌的视觉效果。还未来得及感叹,一股浓烈的香烟味袭来,我的耳朵被一个下巴上长了个大痦子、体形精瘦的男人拎住。
     剧场外的路灯下,“大痦子”松开了那被香烟熏成黄黑色的手指,恶声戾气的说:“伢不丑,就是长了一张老头脸”。我揉着火辣辣的耳朵,发问:“什么是老头脸”?“大痦子”以为我在戏弄他,便向我咆哮:“老头脸就是厚脸”!我赶紧跳闪到他臂膀难及范围,冲着“大痦子”做了个鬼脸,并以他的声调大喊一声:“老头脸”!便落荒而逃。
     庆祝建国二十周年,是当时各级新成立不久的“革命委员会”的一件大事,省里要举办“文艺汇演”。淮阴地区赴省汇演的剧目,将在“人民剧场”通过“地革会”领导的审查。临近国庆的一个晚上,“人民剧场”华灯初上,璀璨恢宏。能与地区领导一起审看演出的,都是权柄新贵及五亲六眷。尽管他们故作矜持,但还是掩饰不住眉宇间的浅薄轻浮。环视一周,我从“皮夹”里掏出了“票”。顺和着几个打闹着的纨绔子弟,走进检票的木栅栏。这时我才发现我的“票”颜色不对。此时换“票”,无疑自戕。于是,我硬着头皮向前闯。可能是白色与浅黄颜色相近,也可能检票员对纨绔子弟的遵从,我有惊无险的混进了剧场。
     根据以往的经验:如此规格的演出,剧场方一定要加大缉拿“散兵游勇”的力度,当务之急一一找座。演出的“预备铃”响起,剧场内趋于安静。我眼前一亮,在剧场中央还有一溜十来张空座,我毫不犹豫地坐上边上的那个空位。“开演铃”响了,但大幕却迟迟未启。又过了几分钟,观众中出现了躁动,两三个穿军装的在一行人簇拥下,蹭着我的膝盖,在空位上落坐。当引座的剧场经理发现我鸠占鹊巢时,伸手就要拎我的耳朵,但却被人用胳膊给架住。那人轻声的向经理交代了几句,扶着我的肩膀,要将我“恭送”出场。
     “唉,这就是华东局的那位大秘,因受首长的牵连,一贬再贬,现在到地委当秘书了”。一个“长舌妇”大声议论着。“可惜了,这么年轻精干”。我转过脸来看那“大秘”:年值青壮,身形挺拔,神骨俊朗,目光清澈,又有白衬衫、绿军裤、松紧口北京鞋的加持,更凸现“大秘”的英姿勃发。
     “大秘”一直把我送到剧场外的广场,才把手从我的肩上拿下。“孩子,以后不要再蹭戏了,这样丧失尊严,不值”!声音清越纯正,高冷威严。我心中一怔,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不敢抬头正视“大秘”。这是我这个“脸比城墙还厚”的顽劣少年,从未有过的体验。
     待我回过神来,“大秘”已不见踪影。在昏暗的街灯下,我踽踽独行,心中像是反刍百十年的苦果。经过“水门桥”,我掏出那个“皮夹”,扔了。霎间,惊碎了一河星月。
     上初中了。那时学校按部队的建制,年级称连,班级为排。我们的排长可谓是根正苗红、聪明早慧、洞悉时风、出类拔萃。“大批判”、“小评论”特别是他铁定地要与我结成“一帮一,一对红”,使我“斗私批修”写检讨的能力急剧飙升,这把我折腾的苦不堪言。一次在武墩农场“学农”,排长在劳动休息时组织“田头学唱样板戏”。高同学在大家哄抬下,清了一下嗓子:“我给同学们唱一段淮剧一一临行喝妈一碗酒”。淮剧的唱腔与京剧的铿锵有力、大气磅礴、抑扬有度、热情奔放有很大的差异,加之高同学学艺不精,楞是把那淮剧唱得嘶哑生硬,把全班同学乐得前仰后合。排长眼神一凛,斥责高同i学“污篾革命样板戏”!那时,言必诵“语录”,排长一脸“阶级斗争”:"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凡是错误的思想,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应该进行批判,绝不能让它们自由泛滥”。“演唱会”旋即成为“批判会”。高同学蹲在田埂上,欲辩无词,欲哭无泪。同学们对排长小题大做、无限上纲的做法鄙夷不屑,以致于“批判会”冷场。
     “我要发言”,排长对我这个“一对红”充满期待。“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各位同学,我在大众剧场看过淮剧"红灯记",那李玉和就是这么唱的。我还知道这段唱腔的"曲牌",在淮调里叫"数花"”。言毕,排长谔然;高同学长嘘了一口气,似乎逃过一劫;使我意想不到的是,我还从平时不与男生讲话的女同学那里,收获了赞许的眼神。

                 2022.3.12.


作者简介

吴建农,清江浦人,下过乡,当过兵,中共党员,中国人寿保险公司淮安分公司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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