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飞飞（当年用名）
人之毛发，虽有点生理功能，但仍疑为进化的残留。头发长了去短，本是一种体外手动式新陈代谢，但由此牵扯出的发型说却是令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活脱脱一幅众相百俗图。头发早已远离它的物理含义，被包装忽悠成了具有实意的象征：贵贱高低，时髦迂腐，清爽脏乱，美俊丑陋，勇者庸人。一头热的剃头挑子变为装潢华丽的发廊，理发匠成了美容师。机械电子自动工具琳琅满目。手捧的厚册中和墙上贴满的美女们从所有角度向你抛着媚眼: 人需要美发，你也可以飘逸可人。今天不做就OUT啦。她们铺天盖地职业性地接龙吆喝：我们的服务有剪洗吹烫。供你选择的发型有直平卷炸；大小背，左右分；波波，盘团，满辫；鸡冠蜂窝，马尾鼠尾，锅盖光头。就说你想来个什么吧。
说实话，我是最无资格谈此话题的人。一辈子只留了个学生头。少年白的我懂美后便挚接帽缘。对发型的最早记忆还得回到六岁入实小前。当时刚搬到淮阴，想蒙混过关提前入学。满意的结果不是来自我面试答对了三张桌子几条腿，而是因为母亲临时起意逼我在院门口理发摊上速成的“马桶盖头”（从未见过马桶，直至几年后串联清晨抵沪才领略到弄堂小巷里那拥挤的列队）。黑白分明的发线勉强参差找全，常规的败笔却造成另类效应。更有甚者，我还被指定为班长，代表全体新生在开学典礼上发言。校长把我抱上藤椅跪对话筒，讲了些什么只有老天爷记得。估计大家都听不见我的结巴嘟囔，只盯着那油光发亮的脑壳发笑吧。后来头发长长了，马桶盖光圈也就黄了。
岁月似刀将十万发丝割韭菜般的来回灭生，人生如镜映照出走马灯样的发型戏法。发小是在一起龇牙咧嘴赌咒发剪的伙伴。嘬口吐沫抹平乱发傻对毕业留念的镜头。竭力捋偏额发只为了方便偷觅暗恋的目标。容光焕发反照几多乐事。怒发冲冠直指当下不顺。蓬发鸟窝难存失意潦倒。披头散发盖不住空虚颓废。当白雾飘上两鬓，某处阵地突失，发际推向云端，满目杂草稀生。那便到了刀枪入库，老镜哈哈的时辰。发型记录最多在私人博物馆里占一角落，没机会排上墓志铭的稿单。
原本是可有可无身外之物的头发之型，为何总让人忘乎所以的追崇，孜孜不倦的作法？我恐永远惑之不解。且不提清朝的辫子，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端个蘑菇状，陡变明星赫本。换个发模样，便能从头再来。铺个溜油场，粘住异性百试不爽。自爱发为大，面子大过天。烫个金波卷，则可改国籍。“世界再乱，我的头发不能乱”，此等惊世豪言即可并列为第十一诫！哪怕是被连砍三头而治愈雍正癞疤的吕师祖也自愧不如。
至少，发色能标明人种起源，发式可揭示性别年龄，发样欲彰显心理个性，发质或隐射健康疴恙。不过，如今也不敢笃定。秀发披肩截为飒爽短扮。头发长见识短的褒贬落在七尺男儿的头上。娃娃头配上眼镜才算正宗，老叟整个缩成一软刺猬。和尚再无顾忌俗人当面说发，冒牌货满大街比比皆是。从古时千样发髻到十里洋场摩登烫卷，从白毛女长独辫到红卫兵两侧刷，从顺耳齐眉到蓬松爆炸，从五颜六色到彩绘镂刻...... 和其它时尚规律类似：标新立异，蜂拥而至，穷尽极致，返祖洄归，再轮回。加上万种头发制品推波助澜，让众生欲罢不能。大有不弄发不出门，人再矬发得靓的劲势。再多钱财，时间，遭罪换来的风光一时也值。
对发型而言，帽子是天敌或附庸（人的矛盾性），假发延伸了传说空间，苯二胺艳丽剧毒或为瞒天的帮凶，发饰点缀着虚荣和弱知。但有谁注意到，那些冲赴战场的死士，高墙内的囚徒，隐居深山的仙道，亮点分明的公知，似真似假的外星人，科幻片中的智能体，他们连头发都没有，何谈发型。他们照样被尊重关注，羡慕模仿，畏惧和期待。待到外置大脑或芯片植入成了流行或必需，发型风潮方才会退居二线吧。要像掌心脚底嘴唇处褪尽毛发还得万年之后。人类发展到了某个阶段，形象智力身份财富健康等都均衡划一，不再是生活追求的动力。希望朝生夕兑，梦想全程设定。有需求便有供给，心想不到的也能事成。与众不同的张扬嗤鼻儿戏，哗众取宠亦不知所云。也许超能总台哪天突发奇想，研发出可选的颅型和肤色，以调节审美疲劳。那些赤条在上的老祖宗们屡作感叹状。早知趁当年有发也能赶回时髦。真还不如那团短命的毛发活得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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