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再聚,不约而同。
老渔伫立在墙,小渔盘坐于水,大渔(我)蜷卧躺椅。
上回的话题是啥来着?钓鱼的成功秘诀。老渔推崇心情,小渔简括定力,我执着运气。仨渔翁各持己见,互不服气,不欢而散。这不,今个接着来。
老渔慢捋稀拉的白须,悠然自得地又念起他的打油诗。清水浊线平心钓,管他有鱼勿有余。老渔的卖弄似乎成了他蓑衣上的标识,不遭人待见,却又难以忽略。
小渔无动于衷,纹丝不动。他嘴里喃喃有词,人鱼两分,愿者上钩。说得轻巧,你把钩上的鱼取下再试试。弄不懂他为何一直托着牙签式的鱼竿带着绿豆大的小鱼在那儿摆姿势。
大渔我无视他们老鱼篓里藏伏的古董,胸有成竹地主导着走向。你们知道如今有多少种钓法,多少种鱼竿,多少种鱼饵吗?可是,没鱼聚窝,越钓越少,鱼竿再贵也是摆式,钓法再绝还是白瞎,鱼饵再香依然空军。
老渔不以为然,小哥,为鱼而渔,得失难取。唯有放空,方可自娱。
我反唇相讥,那还钓个逑?打盹晒太阳岂不更方便。难道线紧,窜溜,出水,入抄,不正是天下钓鱼人所追求的瞬间?
小渔假寐似的耳语,小心,钓者被钓。
一阵风刮过,沉默了鱼经道场片刻。老渔蓑抖须飘,原型模糊。小渔浪卷湿衣,稳居钓台。我下意识地缩起露在毛毯外放任的脚板,心想有风更难钓了。
我延续攻势。老渔头,你只会纸上谈兵。你一生上过几条?看你捧着那条瘦骨嶙峋,鱼刺都露出来的宝贝,估摸着多也有限。还有小渔郎,你世纪只求一尾,鱼都成了干,你还坐在那儿撞钟,到底为个啥?我同时挑战两位,无惧比例的威胁。
老渔笑了。始于鬓白,烟蓑雨笠千年等,隐波动浮万事消;尔时少壮,情满鱼跃,欲盈无悔;顽童戏耍,早钓鱼,晚钓虾,晌午钓个癞蛤蟆。老渔拽得摇头晃脑,如鱼得水。
我不示弱,你这套我也会。人心尖钩阴险,世道深不可测,处处致命诱惑,狡猾难敌轻浮,四两也拨千斤,低举韧性耐久,求觅过江之鲫。
小渔突然插话,人鱼换易,渔否?于乎?
我一愣,从未如此反过来想。难怪……鱼只有七秒的记忆,死不瞑目,产卵劣汰无数,做做样子的鳞护,岸边的苟延残喘,盲目的成群结队,悬望的盘中命运。人若变鱼,七情六欲会让人更小心翼翼又跃跃欲试地在钩边盘游,疾撞,吞噬,反吐。那拖人下水的鱼精又会怎样下塘做窝,明饵暗钩,调浮沉底,置网磨刀?八大菜系都被包装成“杀手级”人饵,五颜六色定为陷阱的最佳伪装,爱起哄随大流的人性使得一网打尽更加便利,强迫性思考让无氧的水世界变成新的地狱。至高无上的人啊,还不如鱼。
老渔沉默后沉重,天鳌藐尊位,万物皆有灵。合一乃不二,敬畏存吾心。
一阵雨袭来,喧闹了其时辩经态势。斗笠取下戴上,鱼接无根,湿梦覆罩。
《渔光曲》骤然响起。对手遁迹消声。是朋友来电,约周末来家里野钓加烧烤(如有渔获)。
……
这是我最后一次搬家。新居依然临水,而且水更阔更深,鱼更美更肥。不过,在所剩的日子里,我也许不会再奇技淫巧地想去博大物,爆鱼护。但是,像小渔那样候成雕像过难太迂,如老渔般咬文嚼字又无法准确表达我的闲情野趣,还是随心所欲地与鱼共渡吧。
倒卷老渔,轻裹小渔,兼收大渔。来年水边再聊。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