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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钵池麻辣||熊曙光

前两天,偶遇扬大86级同学旻。路边小酒馆海喝时,旻醉眼朦胧,凑近我,粗声粗气,酒馆不大,几乎所有酒客都听到他跟我讲的悄悄话。我将信将疑,昨天我故意打电话问旻能不能把他酒馆醉话挂在网上,他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酒话谁当真?更何况也没啥,你就是把我的姓名挂上也没啥,我不像一尊佛,你也不像一坨屎。”

旻的醉话,断断续续,多有文理不通处,我稍加润色,整理如下:

一个多月前,也是在这家小酒馆,那天一个电话,让我的酒立马醒了一半。元,也扬师的,比我们早两届,三十多年无音信,不知从哪儿搞到我的手机号。

走出这小酒馆,我也不急着回家,沿着水渡口大道慢慢骑行。大一体育运动会时,元为我这个小学弟呐喊助威,素不相识,却如风行水上,自然成“吻”——元常为其妙解最后一字而自鸣得意。我记得老婆当年也曾戏问我:元是不是桐芯莲?

秋夜的风,真的有点凉薄。我不想回忆。头有点疼,我不由得骂了一句,妈的,今晚的月亮怎么这么亮?

次日,午觉也睡不着,不时地看时间,时间差不多了,我瞒着老婆,谎称公司有事,下了楼,匆匆赶往钵池山公园北大门。一个高挑的半咦老头,手拿着两根麻花,虽然头发有点儿花白,有点儿稀疏,腰也有点儿虾,但一双单眼皮,眼尾自然向外延伸,开合之间如天际运河的日落日出,似笑非笑,一看就是元氏style。没有拥抱,没有寒暄,我接过元递过来的麻花。

“哈哈,我都准备好被你拒绝了。”元还是像以前一样贫嘴,“其实麻花的麻,和肉麻的麻,都是一个麻。”“你呀……”我气得把麻花扔给了元。元却快走两步,故意黏上我,我狠狠地甩开元的脏手。元踉跄了一下,手按住了腹部,皱了一下眉。

我是不是有点儿凉薄?我不禁想起元曾经热情地邀请我到其江都老家,想起我俩曾坐在他家屋旁的河坡上,看运河对岸的油菜花燃烧到天边。我歉然回首,却发现元又在一脸阳光地吃着麻花。唉,这个没正经的顽童,谁能相信三天前他就已经是一个退休老头了。

元察觉到我的歉然,便蹬鼻子上脸:“我跟你说呀,麻不入五味,属于旁门左道,然而一入蜀地,遍地是麻,一曰麻辣,二曰麻将,三曰肉麻,麻算是大道正统。”看出我不耐烦,元又故意笑着说:“别不信,这可是一个名人说的,贫僧我不打诳语。其实你看这钵池山,道教名山,也无非是一个麻字……”

我不想跟元瞎扯,想打断他的话茬。我记得他比我大不了两岁,按理说他退休应该还有一两年,于是我忙向他求证。他先是一愣,继而打了个哈哈,说我记错了。我再问他现在的生活情况,结果元说:“我突然想来看看你。儿子马上开车来接我。你问我这些屁事干嘛?”我似懂非懂,元大老远巴巴地从江都一路寻来,难道就为了让我听听他像当年一样不着调的胡扯?或者就为了让我听他说说那“城南旧事”?我尚未尽地主之谊,又怎能再数落他?于是我指着钵池山,笑问元还想不想爬爬这“麻”山。元收起他佯装的怒容:“老啰。醒啰。炼丹是别人的事啰。”他手放在腹部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

曙光摄影-钵池冬日

要理解元说的话,有时我觉得比一步跨五个山芋行还要难。我不接他的话茬,领着他,向西,走木栈桥,山子湖里有爱莲亭。“兄弟,昨夜我浏览了你的朋友圈,发现你竟然还在写诗。'缘何笑杀少年郎,白发偏要插菊黄?明曰尊前霜万里,且容病骨片时香’。你这首《重阳节》,是写我的吗?”他走走停停唠叨个没完,为了避免他老说我,我提及当年教欧美文学的小老太段芳玫教授。段老太白白的,胖胖的,慈眉善目特亲切,爱抽烟,平时衣着朴素如邻家奶奶。2010年母校聚会时,老太八十来岁了,还是那么风趣健谈。有一天段老太和我们走廊闲聊,她说描写小女孩手臂最好的喻体是藕,没等老太细说缘由,元就插嘴说自己的手臂比鲜藕还白嫩脆爽,一边说着一边半脱下空心老棉袄,露出右臂,结果呢?哈哈,这个一辈子长不大的老顽童,那天手臂冻得满是鸡皮疙瘩。

栈桥南望,犹有栈桥,有渚,有树,有云,有秋荷半湖,有休闲长廊,廊为草苫,廊西复有栈桥。彼栈桥与我俩脚下的栈桥仿佛程派青衣的水袖,抛掷在秋风中,清素宛转。爱莲亭便是那程派青衣。三面临水,立在湖心岛向东突出的一角上,秋阳把她的倒影轻轻地送到元的眼前,婷婷,粼粼。爱莲亭是如意冠上的明珠,更是山子湖的梦。元弓身轻趴在栈桥木栏,似一弯残月。我在拍摄秋荷,蹲在元的左侧不远处,如这幅丹青上的一枚印章。元向我微微侧过脸来。阳光从元的右肩斜射过来,他大半个身子黯黯在树影里,花白的头发熠熠在逆光里,秋荷萧萧,寂寂在水波的半明半暗里。

曙光摄影——钵池秋荷

“出淤泥而不染,其实谁能不染?出自淤泥,借清水禅浴,让根继续泡在水中,让花开在空际。色不异空,空中乃见奇色……淤泥,清水,空际。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其实并不是要求我们做人做事一派天然,恰恰相反,这诗是鼓励我们打破天然,突破淤泥……”秋荷静听,偶有野凫低飞。

元栈桥独白,或许是说给我听的。对于元的无厘头,我见怪不怪,了无兴趣。我蹲着,努力伸长胳膊,调整角度,想用手机给秋荷来一个特写镜头。元有点失望:“唉,荷艳时,你在干嘛?荷枯了,荷睡了,你竟拍个没完。”我说,荷枯了,一茎一叶都染着苍凉,却比红粉翠绿更迷人,如哥窑瓷的冰裂纹,尽现“物哀之美”。元好像忽有所悟,一改独白时的深沉:“物哀之美?悲与美是相通的?!哈哈,有点意思。来来来,为了留住这物哀之美,我俩就在这荷塘留一张合影吧!”

我俩先后走出校门,走入风雨,如今见惯了“躺平”,习惯了苟且,彼此都差不多活成了中年闰土,没想到老之将至,元却寻到了淮安。想到元马上又要走了,三十多年才见一次面,我便一切随元。当年我与元渐行渐远,到底是因为什么?缘去心空,细节何必深究?看风中二毛凌乱,忽有所悟。儿时看电影,常问某某某是好人还是坏人,这种要么100分要么0分的黑白思维,竟然跟随我走进了大学校门,走进了社会,而不自知!呜呼!满头尘霜才明白,天地之间并非只有黑白,黑与白之间尚有十几层深浅不一的灰。

走到了钵池山公园南大门,门外就是小康城。我问元想要买点儿啥做纪念品,元略加沉吟,没真没假地说:“你能不能给我买一只麻辣鹅?辣在嘴上,麻在心里。”

我俩一起回到钵池山公园北大门。小伙子长身玉立,活脱脱就是年轻时候的元,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几天后,我突然收到一则短信:谢谢叔叔,你让我爸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这一个月来,白天,阳光太晃眼,晃得我眼前好像总有两根麻花。昨夜,梦醒,披衣。小院里,剩下半个月亮,半瓶酒,半只麻辣鹅。刚才我又走过“麻”山,去了湖心岛。枯荷半湖,水袖犹在,有长廊,有云——树,没了,爱莲亭空落落的,风有点儿冷。

徘徊在那程派青衣的水袖里,我似有所悟。梅派是春天,花团锦簇,春色满园;程派是秋天,空茫萧瑟,有一种说不出的荒寒、道不明的远意。扶栏远望,我心头隐隐作痛。元呀?!

2021-11

【注】*树,没了:钵池山公园好多高大的树木突然被砍伐,听说是为了消灭飞絮。湖心岛树林尽没,如美女的长发,草草剃割,留下的发茬,长短不齐。

**色不异空:通俗点说,色是物质,是看得到的,听得到的,闻得到的;空,就是“无”,在常人眼中表示“没有”。不异,即无差别,也就是说,色与空是统一的,是不二的。譬如握掌成拳,是有形的存在,是色,而拳头以外的空间,则是无,是空。根据佛家“缘起”说,没有空,色就无存在的空间;没有色,也体现不出空。真空妙有,生住异灭,万事万物互为因缘,时刻变化,所以佛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即事物不应该执著为自因的常住实体,想要把握事物的真相,就应当去除“法执”、远离“常见”。


作者简介


熊曙光,微信名海百川,1986年毕业于淮阴县渔沟中学,1990年毕业于扬大英语专业,工作之余,喜摄影、读书,偶尔码点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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