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志明
魏洪波从淮阴县老张集徐大庄回来的时候，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既有点儿兴奋，又有点儿压抑。
兴奋的是今天在乡下玩的非常的开心，逗得老太爷非常的快乐，逗得庄子上面的人们也非常的高兴。
感到压抑的是，他的角色有点改变了，他今天被一个人保护了，而且这个人还是一个女性。
在他的生命中，保护他的女性有他的妈妈，有他的奶奶，有他的姑姑。然而今天却是一个以前没有保护过他的人，这个人就是徐小平。
他对于徐小平的认知是有几个阶段的。从那天第一次见面，人家姑娘看到他时那种游离的，但是非常有礼貌的眼光，让他觉得人家对他是有点心不在焉的。他见到人家的时候，以为自己以前是见过人家的，所以才有那首甜蜜蜜的歌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
然后第二次见面。他逞能玩单杠，手破了之后，人家用扎头的手帕，包扎他的手心。那时的那种关心，他就觉得这个姑娘的那颗善良的心，就离着他的心那么的近。
第三次在六中学校操场，他又逞强要去跟人家摔跤，受到了人家姑娘的阻拦，他居然也就很听话的就没去。
这些，都是他作为一个单身汉的时候，自己的那种说打就掼的日子里所没有的。
而这次在乡下喝酒，他自认为自己酒量还可以的，又开始逞强好胜，一个人单挑人家大队干部三大员，这是他的风格，也是他的不服输的本性。他自己也知道好汉不敌双拳，更何况一个人对人家三个人。这时候他的身边却出现了同盟军，徐小平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与自己同在一条战壕，帮助自己。当时他的身上就充满了温暖，从头到脚都充满了能量。那时候的他心想，这时候要是有两个石滚子，他也能一个膀子夹一个，在大场上飞奔两圈子。更不要说喝酒了，他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的酒量是一个无底的洞，可以一直喝，一直与人家喝下去，只到把他们全喝趴，前提是老太爷他老人家的家里还有酒的话。徐小平跟人家每人喝过两杯后，脸上泛起了红晕，这又激起了他要保护徐小平的强烈意识。这种意识一出现，他的能量又大大地提升了。那个时候，他的心里面感到暖暖的。他们是两个人在并肩战斗。他又要为保卫自己的战友而作战。
在他的成长道路上，他都是以保护人的形象出现的，而他不需要什么人保护。这一次，却让一位女性保护了他，这是他没有想到的，这种被保护的感觉是多么的温暖，多么的受用啊！就像自己小时候受到委屈，妈妈抚摸着他头时候的那双温暖的手。
在他小的时候，他弟弟妹妹，包括他的旁系的兄弟姐妹。比他大的，比他小的，遇到事情都来找他，然后由他出面去摆平事情。就说那个个头比他高一个头的姨兄弟小龄子，在外遇到被人欺负的事情，也是第一时间来找小铁豆哥哥，然后跟着铁豆哥哥去完成一场胜利。他是一个张扬性的、外放性的性格出现的人，这一次却受到了徐小平的保护，他的心里是感激的。但这种感激却让他感到十分的压抑，他的自尊心受到打击了。
这个感觉他是痛并感到快乐着的。
在上中学以后，他这个小个头在一般女同学中是不待见的，当然他也不看人家。到了部队他也是这样，乃至到浙江美院上学。他的心思都在学习上，都在锻炼上，没有更多地注意到了女性，准确地说他是没看得上一个他喜欢的女性。这一回徐小平的出现，彻底使他这个高傲的有点冷血的高级雄性动物的心解冻了。出现了对异性的那种向往，对异性那种美好的感受。但这仅仅是专属专指对于徐小平。
所以这一夜，魏红波的梦做的特别的甜，睡的也非常的香。
等到魏洪波听徐小平讲，说徐小平她爸爸要请他到家吃饭，魏洪波有点忐忑了，他对领导请他到家中吃饭，有一种诚惶诚恐，他害怕自己在哪个地方表现失误，人家会不让徐小平和他往来，他和徐小平的关系就黄了，那他就算是彻底的失恋了，这种结果是他不能够接受的。所以他就要训练自己，如何表现的非常优秀。
为了有更多的练习时间，他连着推掉了三次邀请，都说自己是工作忙，加班呢。
没想到这却加深了小平的父母对他的好映像，徐小平回去向父母说一次，她爸妈就夸一次，说小魏这孩子好，肯工作，心安得下来，是个好孩子。
为了到徐小平家吃饭，魏洪波还设想了很多的场景。
他想到过自己要穿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裤子，穿什么样的鞋子，梳个什么样的发型。以及进门之后，要讲什么样的话。
人家喝酒的时候，他应当怎么样喝？是像在农村的时候跟人家大队干部那样喝呢？还是要温柔腼腆地喝，是小口喝还是大口喝，他都考虑到了。
在考虑带什么礼物去的时候，他也纠结了很长时间，反正第一次上门肯定是不能空手的，你空手就是啬抠儿。但是带上太贵重的礼物自己拿不出来，可能人家也认为你这个人叫打肿脸充胖子装富，但是少了好像又拿不出手。这个他也很纠结的。
这时候你就要知道什么叫知儿莫如母了。洪波的母亲好像看出了洪波的心思一样，就跟他讲，其实带礼物去，带的贵不贵，多不多，并不重要，关键是带不带，这个很重要。如果说人家有小小孩儿的，你要带点儿小孩喜欢吃的甜品。如果有老人呢，你就带一点茶食糕点。如果说没有老人在家呢，你就带一点儿烟酒就可以了。这次我看你就带两瓶酒吧，就带两瓶普通的洋河大曲就可以了，你要带的多了，可能人家会说你这个人毛脚小伙大手大脚，酒要放到提包里带去。去的时候也不要考虑穿什么衣服了，你从班上直接去，就穿着在班上穿的警服，知道了吗？
一席话，让魏洪波醍醐灌顶。（这一次妈妈的场外指导，让洪波到小平家见到小平父母的时候，两位老人家都给他打了高分。）
第一次到徐小平家吃饭，并没有什么精彩，甚至一点都不精彩。
洪波戴着大沿帽，穿着上白下蓝的警服进了门之后，就像是林黛玉进了大观园，头也不敢乱抬，眼也不敢乱望，甚至坐下喝酒的时候都有点怯生生的。徐小平叫他搛菜他才搛菜，叫他喝酒他才喝酒。当然他要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先敬徐小平父母，他站起来双手捧杯，自己先饮了一杯，然后挤眉弄眼着痛苦状。根本不像在老张集徐大庄喝酒时候的那种潇洒。徐小平在桌子下就用脚踢他的腿，他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木里木足的。（其实徐小平的父亲是一个喜欢酒的人，他考察人的一个方法就是找他喝酒，如果干脆豪爽，那么他的为人也干脆利落，是一个雷厉风行果断勇敢之人，当时在他带领下的闸北派出所的民警，那酒量都是杠杠的。）
但是洪波眼睛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徐小平。
今天的这一桌菜全部是徐小平做的，从冷菜到炒菜到烧菜，再到汤，还有最后吃的饺子。
当冷菜热菜吃过之后，魏洪波在心里为徐小平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他这时很想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敬自己战友的母亲高阿姨一杯酒，说一声高阿姨啊，您老人家一点也没说错啊，徐小平这个姑娘真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好姑娘，要是下次到我家去，我妈见了还不知道有多开心呢。可是高阿姨不在这儿。
这时徐小平端上来一个烧菜，她没进门呢就说，请大家品尝瘸子拄拐棍。
同坐的小平的姐夫小邓还感到惊诧呢，他问瘸子拄拐棍也是菜啊？作陪的徐小平的堂哥哥徐勇也说，是啊，什么是瘸子拄拐棍啊？
但魏洪波没有他们这样的反应，他而是眼睛直直地盯着这道菜看，当飘着豆瓣酱香味的这一碗菜端上桌的时候，他伸手搛了一筷子，他慢慢咀嚼着，当吃到第三筷子的时候，他的人有点恍惚了，他看徐小平就想她可能就是田螺姑娘转世，人长的这么好看，弄的菜还这么好吃，一点也不比我妈妈弄的菜差啊。有一个声音从他的心底流淌出来：这个人正是我爱的人，这个人就是我一辈子要尊重要保护的人。
徐小平做的这是什么菜啊？告诉你吧，茄子烧豆芽。
魏洪波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呢？因为我们淮阴人讲，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道菜正是魏洪波母亲的拿手菜，他吃了这道菜之后。不仅那个茄子烧的颜色黑黑的，紫紫的，那个豆芽子黄黄的，白白的，就是端上来时候徐小平说的这道菜的名字，也和他的母亲说的是一样的。那时候人们的日子过的是穷点，但生活的调味品必不可少，茄子当然是普通百姓的家常菜，但是光说茄子烧豆芽，就少了一点儿希奇的感觉了，为了调节孩子们的食欲，当然做母亲的就会很夸张地说，来来来，吃一道菜，瘸子拄拐棍。
魏洪波甚至吃的出，徐小平烧茄子用的酱就是我们清江酱醋厂生产的豆瓣酱。以前他在家吃到这道菜的时候，他的爸爸就会说：哎！瘸子拄拐棍来啦。于是孩子们开吃。那时一家人在一起多开心。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徐小平的父亲，又像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的心中就有些沉重。那种想欢快饮酒的心情就受到了压抑。他站起来，他看着人家一家人，姐姐，姐夫，弟弟，妹妹，还有堂兄弟徐勇，徐小平的爸爸妈妈。
他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又敬了徐小平的父亲母亲两杯后，就把头搁到了桌子上，任徐勇和姐夫小邓再怎么劝他酒，他头都没抬得起来。
那天晚上，他是徐勇和徐小平的弟弟小刚子一起把他送回家的，这是他人生当中的第一次醉酒。
后来，洪波的母亲也请徐小平到他们家去吃饭。这顿饭洪波的母亲也做了好多菜。徐小平争着下厨房炒了两个菜。弟弟妹妹们吃了之后一个劲儿的夸奖，他们是出自内心地说：哎呀，这个菜炒的呀，就像妈妈炒的一样好吃。羞得徐小平满脸通红，一句话说不出来。
在魏洪波的家里，徐小平看到了洪波参加全国书法比赛的获奖证书。她心里想，这小魏啊，还真有两把刷子噢！她突然想起来，乡下的爹爹奶奶想请小魏画照片的事情，就问他说：大画家啊，乡下爹爹奶奶请你画照片呢，想留着百年之后用的。魏洪波爽朗地说，能啊能啊，明天拿来，后天就画好送去。
（这两幅画爹爹奶奶看的非常高兴，说是比街上画画的人画的高强多少个帽头子。爹爹奶奶去世好多年了，但这两幅画仍挂在乡下老家的屋子里珍藏。）
这时候他看着洪波的背影，感觉到这并不高的身材慢慢伟岸高大起来，这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能够保护自己，能够保护家人，也能够保护朋友的男子汉。能够和这样的男子结伴而行，那是一种安全开心快乐的事情。难道说这就是命？这就是运吗？
1987年上半年，洪波到省城南京，参加全省的公安专业干部培训班，学习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中，他和徐小平开始互通书信，他在信中讲述着自己的学习情况和在南京的见闻，当然也诉说了思念之情，开始了他们的款款情话。徐小平每当看到这漂亮的字，这滚烫的语言，心中就充满了温馨和自豪，咱家洪波，别的不说，就是这字拿出去，也盖倒了一大片。反正她比过了，她们单位人写的字，没一个比小魏好看的。什么人那话，这字就是人的脸面，字好看，人也丑不到那块去。
洪波从省城学习回来的时候，给家人们都带来了小礼物。
他的大妹妹从他的包里，找出了一条好看的连衣裙。
她惊讶地高呼：哥哥帮我买的连衣裙！
妹妹拿过来说：才不是替你买的，哥哥是替我买的。
两个人为此吵了起来。
洪波说：不是为你们买的，是替小平姐姐买的。
两个妹妹的嘴就撅了起来，不再搭理大哥，各自写作业去了。
（徐小平后来知道此事后，责备了魏洪波。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总是什么事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这两个小姑子，还有小叔子。）
徐小平拿到这件粉红色的连衣裙，试穿了起来，她在镜子前照了又照，前后左右地看着，真好看。
她说：小魏啊，你到底是学美术的，真有眼光，真会挑衣服。
洪波说：那里是我有眼光啊，是你自己，你就是一个衣裳架子，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的，就是你们单位那个宽敞肥大的工作服，穿到你的身上，也能衬托出你曼妙的身材，也是美丽无比的。你就是那个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大美女。
徐小平就冷了脸说：学习一个月知识没看长，这嘴倒是油滑了啊！跟什么人学的？
其实她的心里都火死得了！脸是冷脸子，内里却心花怒放！
从那以后，魏洪波就有了每天都想看到徐小平八次面的心情；徐小平也有了每天都要见到魏洪波的那种热切。
以后，人们就会在大闸口和平路上，看到满脸笑容的魏洪波，骑着28大杠自行车。自行车后雪亮的不锈钢包袱架上，坐着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徐小平，她的笑声像银铃儿似的，笑得咯咯的！
（未完待续，继续关注精彩）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