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短篇小说】《马福贵》(上)||余潮洋

余潮洋

       邱家圩在山阳湾左岸,靠近废黄河大堤。从明朝万历年间到清朝道光年间,这里曾经是众多盐栈屯集盐引的坨地。
       这方土地,数百年饱受盐斤浸蚀,土地坏死,草木不生,直至民国初年才逐渐有了人烟。
       在这片盐河滩上,最早是本地失去土地的佃户和外地来避难的共十几户到这里开荒,后来又来了几个孙传芳五省联军的散兵到这里落脚。
       邱大麻子早年是桂永清部下的一个排长,被北伐军击溃后,和几个兵痞在海州、赣榆一带贩私盐,抗战前被国民政府缉拿,后来就在盐河滩这个穷乡僻壤隐藏了下来。
        贩私积赚了不菲的家底,邱大麻子买田置地、放贷盘剥,不几年,邱家便成了盐河滩远近闻名的地主,其庄园本地人叫“邱家圩”。
       民国二十年(1931年),江淮大水。第二年,苏北又遇蝗灾,哀鸿遍野,饿殍载道。就在这年冬天,马福贵随父母从沐阳逃荒来到盐河滩。没有房屋,一家三口就在废黄河南堤挖了一个地窑穴居。
       马家三口披星戴月在盐河滩开垦了一块荒地,春天种上高粱、玉米;秋天种上萝卜、大头菜。由于盐碱太重,收成少得可怜。忙乎了一年,一家人还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福贵到了十四五岁,在夏天还是赤身裸体,得了诨名“大雀子”。
       抗战时期,福贵父母得浮肿病相继去世。把田地抵给邱大麻子,换两口薄皮棺材安葬了爹娘后,福贵走投无路,去邱家当了长工。吃住在邱家牲口房,年底得工钱五块大洋。
       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苏北全境沦陷,邱大麻子当了伪保长。福贵此时已长成彪形大汉,除了耕田耙地、打谷扬场外,邱大麻子每次执行“公务”还要带上福贵。遇到巴粮、捆人,福贵浑身来劲。特别是捆人,邱保长不要开口,只要嘴一噘,福贵就上前动手,因为押解事主到河下区公所,福贵不仅可以吃到一顿公饭(一份烙饼、一碗蛋花汤);如果时间富足,还可以陪保长去花巷逛逛。邱大麻子进娼寮如同上厕所,大摇大摆;福贵虽然无钱寻欢,倒也开了不少眼界。
       马福贵长着一副马户脸,见人总是板着,好像别人借多还少欠他的。
        人捆多了,福贵捆绑功夫十分了得,什么“活结”、“死结”、“手铐结”,遇到凶悍的对手,福贵就拿出看家本领“上吊结”。所谓“上吊结”,就是被捆人越反抗,套在脖子上的绳索收得越紧,直到失去反抗能力。邱家圩穷人对福贵既恨又怕,小伢子哭闹,只要大人说:“再哭,就喊大雀子把你捆走。”哭声立马停止。
       日本投降后,山阳湾迎来第一次解放。土改时,斗争邱大麻子,福贵是一马当先。他识破机关,把邱大麻子从藏身的草堆里拖了出来,然后用过去捆绑穷人的那根麻绳把邱大麻子五花大绑带进会场,第一个上台控诉邱大麻子把他当牛做马和胁迫他当帮凶,说到动情处竟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了起来。 
        由于斗争邱大麻子有功,再加上是赤贫户,福贵分到邱家三间牲口房,一口水井、一棵白果树和一亩肥田,成了邱家圩头号翻身户。
       就在这年冬天,媒婆帶着一个名叫翠萍的年青女人上门了。翠萍是个寡妇,肚里有个遗腹子,前夫在“吴独膀子”手下当二黄,县城解放时被新四军黄三师乱枪打死。
       福贵见女方扎着乌黑的大辫子,微胖的上身穿着花棉袄,脚穿素色绣花棉鞋,长着淡淡的蝴蝶斑的脸上总是挂着羞涩的微笑,不禁怦然心动。媒婆见福贵魂不守舍,便趁热打铁问:“同意不?”福贵搓着双手轻声说:“只要她不嫌弃,我情愿”。
       第二年春天,孕妇生下一个女婴,白白胖胖,福贵视同亲生,喜不自胜,取名金花。以后十年,翠萍又接连生了四个女娃。福贵懒得起名,干脆按顺序叫二花、三花、四花、五花。
       “五朵金花”个个长得娇花嫩枝,可福贵就是高兴不起来,每天吃饭时满桌的女娃叽叽喳喳,让福贵更是心烦意乱。他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有人说牲口房阴气太重,过去邱大麻子养牛养马产崽都是雌的;有人说大雀子不得儿子是人捆多了,男鬼不肯到他家投胎转世。
       三年自然灾害后,翠萍又怀上孕。这次没失望,总算生了个男婴。一家人欢天喜地,福贵给儿子取名金锁。
       母以子贵,翠萍在福贵面前声音变粗了,福贵对翠萍的称呼也慢慢地由“金花妈”改为“金锁妈”。
       五个女儿中,金花性格温顺、说话乖巧,已经在生产队干农活挣工分,讨得父母喜欢。另外四个女儿,因为有了金锁,待遇却明显下降。金锁吃细粮,她们只能吃粗粮;金锁换新装,四个姊妹只能挨个穿金花嫌小的旧衣裳。
       金锁小时候眉清目秀,戴银项圈,脑袋后留着一撮小辫子,说话嗲声嗲气,动辄就对四个小姐姐发号施令。和四花或五花在一起,金锁稍有不如意,不是薅姐姐头发,就是揪姐姐耳朵;二花或三花个头高,金锁受“委屈”就撕姐姐衣服、朝姐姐脸上吐口水。姐姐怕吃亏逃跑,金锁逮不到就躺在地上打滚放赖,直到姐姐遭大人打骂才能罢休。
       邱家圩有句俗语:“穷人养娇子,叫花养太子。”由于父母的溺爱,金锁从小就养成了任性、霸道、好逸恶劳的习性。
       福贵家人多劳少,在人民公社时期又变成特困户。每到青黄不接季节,公社都要发放救济粮,由于僧多粥少,大吵大闹是司空见惯的。福贵会上不吱声,晩上却和金锁妈商量一件轰动乡里的事。金花怕丢人,对父母说你们不怕丑我管不了,但我不参加。
       第二天清晨,福贵夫妻俩用板车把金锁、二花、三花、四花、五花拉到公社。没到上班时间,他们就在大院门口等。公社书记第一个上班,见门口这场面忙问怎么回事。福贵说:“养不起,来卖伢子。”书记一听便知道苗头,连忙说快进大院,在这里影响不好,有话好好说。
       进了公社大院,五个孩子就喊肚子饿,书记二话没说,就把这家老小安顿到食堂吃早饭。接着打电话给邱家圩大队。
       和公社书记温和态度截然相反,大队田书记骑自行车火速赶来后,对福贵大发雷霆,他当着公社书记面质问福贵:“谁叫你来公社的?”福贵说:“没人,是肚子逼的。”田书记接着又厉声问:“给你家头等救济还嫌少?”“不嫌少。80斤口粮养活8口人,到三麦掉头还有二个多月,怎么糊口?”公社书记看了一眼大院中玩耍的五个孩子:“今天不是星期天,你把伢子都带来耽误学业。以后有困难先向大队反映。”接着指示民政助理照顾福贵100斤返销籼米,又从自己衣袋里掏出10元钱塞到福贵手里:“这钱拿去买米。”福贵说了一句客气话便收下了。
        田书记把福贵一家带出公社大院,上车前怏怏地撂下一句狠话:“明年再来公社,叫营长派几个民兵把你捆回去,打断你的腿!”福贵嘴不饶人:“打死也比饿死强,走着瞧。”
       看到田书记自行车走远,福贵笑嘻嘻地对翠萍说:“这下我们金锁有大米饭吃了。”“你只顾开心,我今天看到田书记的煞神相怕死了。”“怕个屌!他们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邱大麻子当保长时我就见识过”福贵又板起了马户脸。
       第二年春天,邻居又想看福贵的笑话,等到救济粮发放停当后,还不见福贵故伎重演。于是,有人分析:估计去年在公社民兵指挥部吃了下马威,不然福贵今年不会这么老实。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原来,田书记怕上级说自己没工作能力管束上访群众,今年背地里先给福贵开了小灶,村民被蒙在鼓里,福贵已经被招安。
       从文革开始,五朵金花相继出嫁,除了金花结婚向男方只索要几十元酒席钱作为彩礼,其余四姊妹出嫁,福贵是狮子大开口,连金锁妈都看不下去,替女婿求情。福贵对金锁妈说:“金花出嫁我手下留情,那是因为她不是我亲生的,怕她记恨我;其余闺女是我养的,外面人说闲话能把我裤裆里雀子咬掉?”金锁妈还想再说些什么,被福贵抢过话头:“金锁眼看就要长大,不翻盖新屋,谁家闺女还愿往牲口房里钻,不要彩礼哪天能发财?”金锁妈晓得筑巢引凤的道理,便不再吭声了。
       文革未期,五花出嫁不久,马福贵在原宅屋基上翻盖了三间瓦房。那时,一眼望去,邱家圩遍地是土墙茅屋,福贵家的房子是鹤立鸡群。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分解)



作者简介

余潮洋,机械制造工程师,1961年出生,祖籍淮安。偶有笔耕,小有收获。曾在《讽刺与幽默》、《乡镇论坛》、《淮海晚报》等报刊及文史淮安网站发表数篇作品。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活着》凤霞被送人,再回家;友庆令人心疼的孩子
催产偏方2则
60、三队取得了锁龙沟大队第一届篮球赛的冠军——《不平凡的平凡》
姜广富:一张锁入箱底的“证据” |故事
惊涛
【旧诗摘录】我们的公社书记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