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一种记忆,它平淡无奇,却芬芳怡人;它陈旧无华,却历久弥新。
去秋, 到黄河故道一侧的柳树湾散步, 邂逅了一个小姑娘, 至多四五岁吧吗,小的像森林里的松鼠。肃穆甚至庄严,她独自一个人在林中做野炊游戏。没敢惊动她,我在近处一尊树桩上静坐下来。挖了一个小坑作为炉灶,铺起一排树枝作为炉底,再在炉底上置放一只蚌壳作为铁锅。筹措停当,孩子抬眼发现了我。不意外,不惊讶,不惶恐,而是认真友善发问:想吃点什么吗?因为语境的变化,一句原本十分寻常的话倒让我意外、惊讶、惶恐起来。我认真友善地回答:倒是真饿了,可是你能做点什么呢?万万没有想到,孩子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披萨饼”!接着,她用流水揉和细沙泥作面团,到林深处采摘叶片作菜蔬,撒上一点沙粒当盐,撒上一点沙粒当胡椒,而且做出羊肉的、青菜的、萝卜的四五个品种来。仔细烘烤,耐心翻转,直至焦酥黄透,再一块块放到翠绿圆润的荷叶上端到我的面前。天方夜谭一般,静静观看这全过程的,居然还有隐显于灌木丛后的一双胆怯而又好奇的野兔的眼睛。
不意外,不惊讶,不愧怍,她只是平静地说:没有,我没有吃过真正的披萨饼。我一听,当即为自己的反问愧怍不安了——孩子不知道也无须知道,我不仅是在罗马,而且是在披萨饼的故乡那不勒斯吃过披萨饼呀。我突然警醒到:这块以大地血脉于肌体粘合而成的饼饵,难道不是一种人类精神的喂养?面对孩子的作品,世上还有什么堪与相比乃至相近的神圣之美存在呢?孩子叫江雨,在幼儿园读中班。家,就在柳树湾的边上。一直想买一块披萨饼作为回赠,但一直没敢买:因为那是亵渎。自是,我珍藏命运一般珍藏一块披萨饼的记忆——记忆,不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吗?赵恺,祖籍山东,1938年出生重庆,1955年至淮阴。创作以诗歌为主,兼及散文、小说;获“艾青”杯全国文学艺术一等奖;作品被收入大、中、小学教科书及多种文学选本、辞典,并被多种外文译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刊》编委,江苏省作协副主席,省诗歌委员会主任,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