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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老宅||余荃

作者:余荃





老宅夜色

一个夏日傍晚,一人回到老宅,打算小住几日。老宅已荒芜多时,院里早已杂草丛生,院里那棵歪脖子枣树,依然健在,只是看上去老了许多,枝头挂着一些尚未成熟的青枣。
找了把镰刀,将院里杂草简单清理一下,再收拾下厨房,自己做了顿晚饭,慢慢吃着,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净时光,任夕晖慢慢滑过老宅,任明月在老宅上空悄悄升起,任时光如一汪清泉从老宅门前缓缓流过,任童年往事在老宅里结满灰尘,再被岁月渐渐风干,最终变成心底尘封的记忆。
天色终于完全暗下来,月把整个村庄映照得朦胧而神秘,微风过处,树影恍惚,幽深处不时传来蛙鼓虫鸣,一切都如久违的朋友,陌生中藏真切的记忆,无需时时记起,却总会在某个不经意间划过脑海,待到伸出手去,却又渐行渐远,消失在远处某个地方,踪迹全无。
老宅在庄子最东头,只有门前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向村外,沿着小路西行,百十米外的路边,一口不大的池塘,儿时的夏日午后,几乎都是在这口池塘里度过,那时的水真清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趴在塘底的小鱼儿。站在水里,总会有一些胆大的鱼来啄你的小腿,或者脚丫,似乎彼此本就是最亲密的玩伴。哪怕是晚饭后,池塘边也是一样的热闹,忙碌一天的大人们趁着夜色,来池塘里淘上一把,既纳了凉,也省了家里的洗澡水。僻静处往往是一些胆大的小妇女的乐园,一样的脱了衣服在水里狗刨,叽叽喳喳地追逐打闹一通,便会赶在男人们回家之前,从水里爬起来披上衣服溜走,有落到后面的碰巧遇到哪个使坏的男人,还会冷不丁地被扯下衣服,然后在一阵哄笑声中骂几声“死鬼”,便落荒而逃。乡村的夜色中是可以开任何玩笑的,而这些玩笑,往往又是他们忙碌的生活不可缺少的一点亮色。如今这一切早已不在了,池塘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孤独而凄凉。
此刻,月色如水,依然静静地映照着这片泛着点点星光的水面,漫步在塘边的小路上,思绪便也渐渐地弥漫了整个池塘,那些纵横交错、深深浅浅的每一道印记,其实都是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平日里早已淡忘了的一个个人,一件件事,重又鲜活起来,在这通透般的暗夜里,一遍遍地吞噬着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老宅已经老了,再没有家的味道。母亲去世,父亲随我进城,老宅从此空下来,常常成了夜深人静时努力寻找的一个灵魂出口,都市的繁华无论如何也代替不了老宅在心里的位置,这也许就是中国人的家园情结吧。
细想起来,在母亲五十多年的短暂一生中,我们的交集其实少得可怜,在母亲活着的时候,似乎都很少在一起好好吃上一顿饭,好好聊回家常,即使在我们为数不多的相聚里,沉默也往往是我们最多的交流方式。一切就这么在忙忙碌碌中过了一年又一年,时间似乎总是很长,很廉价,我们可以任性而贪婪地挥霍它。直到母亲不在了,才明白时间是最不讲情面的人,一旦错过,便是永远。
夜色已深,露水早已打湿了鞋面,夜色中的村庄,夜色中的老宅,已如熟睡的孩子,宁静而安详。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来陪伴老宅了,不久之后,随着城市化的建设,老宅、村庄、池塘,都将不复存在,连同那些人,那些事,都将是未来的某个午后,或是黄昏,偶尔记起的一段回忆。

奶奶的炒盐豆
家有黄金万担,不炒盐豆就饭。

小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奶奶的这句“名言”。每次奶奶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在用锅铲不停地翻炒着锅里的黄豆。而这时候我一定是趴在和我差不多高的锅沿上,眼巴巴地看着锅里慢慢冒起的热气,使劲地咽口水。
炒盐豆是个技术活,要慢火,快翻,火头足了,或者翻得慢了,焦糊味立即就会飘出来,贴在锅底的黄豆是一定糊了,而上层的豆子还没熟,再翻下去,所有的豆子身上便都沾上了一层糊灰,黑巴巴的很难看。而那些糊了的豆子吃在嘴里,是一定有股焦苦味的,这盐豆便也炒砸了。奶奶是炒盐豆的行家,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奶奶一个人既要照顾灶膛里的柴火,又得兼顾锅里的黄豆,她是怎么做到的?看那一捧黄豆在她的锅铲下不停地翻着浪花,一会便可以听到一两声炸响,一股豆香味慢慢的越来越浓,这也是最紧要的关头,炸声越来越密集,终于噼噼啪啪响成一片了,我便知道快了,香喷喷的盐豆就要好了。等到响声渐渐停了,奶奶便会用两个指头捏出一粒来,使劲地吹上两口气,再放到我嘴里,让我嚼一口看看,如果牙齿一使劲,感觉不那么硬脆的时候,就是火候刚刚好,如果嚼上去听得“嘎嘣”一声响,火候其实已经过了,黄豆的香味绝不会那么浓郁而纯净了,而奶奶炒的黄豆,是绝不会让火候过了的。
接下来是最后一道工序,奶奶停了火,再用一小勺盐和点清水,向锅里一泼,满锅便“嗞溜”一声,一股白雾立即升腾起来,奶奶再用锅铲跟着翻几下,那原本黄亮亮的豆身上,立时结了一层淡淡的白霜,令人垂涎欲滴的盐豆便完工了。
那还是集体时代,家里黄豆是很少的,吃到盐豆的机会不多,每次都要和奶奶磨好久才会答应炒一次,每次炒之前也必定不会忘了她那句至理“名言”。
盐豆炒好后,奶奶总是把豆子盛到一只搪瓷碗里,一边来回不停摇晃着,一边向碗里吹着气,怕我烫着,而我哪能等得到它凉了呢?往往奶奶一边晃着,我早已迫不及待地抓上一小把撒腿而跑,一边跑一边把烫手的黄豆在两只小手之间来回倒着,待到不怎么烫手的时候,忙塞几粒进嘴,“嘎嘣嘎嘣”地先享受这盐豆的美味来。
出了院子,便是直奔打谷场了,这里是村里的儿童乐园。
接下来便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小伙伴围着我,个个两眼放光,盯着我手里的盐豆,嘴里吧嗒吧嗒地动着,不时还能流出一截口水来,我便按着平时交情深浅来挨个发着“赏赐”,一个的,两个的,前两天刚打过仗的是绝不会给的,做了叛徒投靠到“敌方”阵营的也是绝不会给的,然后分到的人便可着劲很是夸张地咬着那一两粒盐豆来,咬得越响越觉得得意,没分到的往往伸过头来使劲听着那一声“嘎嘣”脆响,似乎自己也一样享受到了这份美味。
后来, 在我五年级的那年端午前夕,奶奶说她累了,想睡一会,便再也没有醒来。后来,家里的条件越来越好,黄豆已是成口袋的码着了,但我再没有吃过那么香脆可口的盐豆,也再没人跟我讲那句“名言”了。
二十多年后,有次回老家,遇到当年的发小,大家谈起那时的盐豆,哈哈一笑,其中一位从家里盛了一方便袋黄豆给我,笑着戏谑道:“来,当初吃过你的几粒盐豆,还你一袋,回家慢慢炒吧。”
回到家,忙不迭炒起盐豆来,按照记忆中的奶奶当初炒豆的过程,然而怎么也炒不出当初的味道。
看着碗里的盐豆,我忽然想起,奶奶炒过那么多次的盐豆给我吃,我怎么从来也没有让奶奶尝上一口?

歪脖子枣树
老家院里有一棵歪脖子枣树。
我不知道这棵枣树年龄有多大,自我记事起,它就那样歪着脖子长在院子东南角,听奶奶说,她嫁过来时枣树就这么高,这么多年它还这么高。小时候,我可以麻溜地爬到它歪着的脖子上,那儿分了叉,两只枝丫间正好可以站个人,也许是经常有人爬上去的缘故,常年累月,枝丫处被踩得打了个弯,再昂头向上,所以村人都叫它歪脖子枣树。

那时候屋子很小,除了冬天,一家人吃饭几乎都坐在枣树底下,一张陈年小木桌,一年到头放在树下几乎没动过。吃饭的时候,奶奶把饭菜盛到小木桌上,然后各人自己找凳子,那种三块小木板钉成的凳子,不小心会摔个仰八叉,找不到凳子的时候,搬两碎砖头也一样可以坐。一家人坐那喝稀饭,嚼咸菜,听父母翻来覆去地说着一些陈年往事,老五家的猪把老三家的菜地拱了,老张的媳妇骂老李家绝后了……
夏天的晚上,我们会坐在树下乘凉,隔壁堂叔一家也常拖张草席在树下一铺,两家人团坐在席上,摇蒲扇,数星星,听听土墙根的虫鸣。偶尔有萤火虫飞进了院子,就是我们小孩子最开心的时候,我们几个从大人手中抢过扇子,追着萤火虫扑过去,只要听到啪的一声,一定是扑着了,而刚刚还在神气活现地和我们捉迷藏的小东西,这时候一定是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尾巴依旧一闪一闪的。于是便从家里找出玻璃瓶,很小心放进去,然后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谁要也不会给的,就那样能抱个两三天。白天的时候怕它饿着,还会偷偷拿饭粒塞进瓶子去喂它,后来奶奶说这虫儿是天上的星星变的,只喝露水,是不吃饭的,要是总装在瓶子里,它喝不到露水,就会饿死的,只好恋恋不舍地把它放了,但是遇到再有飞来的,一样会很开心地去逮来装进瓶子里,炫耀两天后再把它放了。后来上学了,我才明白奶奶的话是骗我的,萤火虫不是天上的星星,它也不是喝露水的,奶奶只是怕时间长了它会死在里面。奶奶一辈子是见不得杀生的,她怎么会忍心看到这只可爱的小飞虫最后死在我的玻璃瓶里呢?
秋天是小院一年中最热闹的季节,那春天叶柄处开出的一簇簇嫩黄色的小花,这时候已长成一个个圆溜溜的大青枣了,那结果早的已经泛白甚至透着红晕了,这是枣子最好吃的时候,咬一口,嘎嘣脆,甜到心。然而,它们往往等不到这最好吃的时候便早早被村里一帮孩子给敲了下来。那段时间,村里一帮半大的熊孩子没早没晚地围在院子里,有爬到脖子处站那儿拣个大发红的摘了赶紧揣口袋里的,有爬到半截被拖住腿摔个狗吃屎的,更多的是找来竹竿踮起脚对着枣枝使劲一阵乱敲,连叶子带枣子往往飞落一地,然后几个人再趴地上你挣我抢一扫而光。接下来,便是每次必行的枣核大战了,各人把枣子塞嘴里咂巴咂巴几口,便只剩一个坚硬的枣核了,然后对着旁边的小伙伴使劲地“噗”一声,枣核往往会准确地砸在别人的脑壳上。而自己也会“啪”的一声被砸个正着,然后脑壳麻溜溜疼,顾不上用手去揉一下,得赶紧再塞只大枣进嘴里,去寻刚才的凶手,以报一核之仇。

如今老家早已拆迁,歪脖子枣树也已不在,儿时的一帮伙伴早已各奔东西,生活的压力让我们很少会想起曾经的一切,但是那些在黑暗里划破夜色的萤火虫,撅着屁股使劲敲打枣枝的小伙伴,那打在脑壳上火辣辣疼的枣核,竟如影随形,在你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在你生命的每一寸时光,它都活生生存在着,你无须想起,你也无法忘记。


作者简介

余荃,淮安市作协会员,清江浦区作协会员,淮安市书协会员,清江浦区书协理事。省市级报刊杂志发表诗歌、小说、散文随笔等数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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