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词语||赵恺专栏

制造崇高是要以置身卑下作为代价的。

峡谷

赵恺

苏北缺山，在经历了过多过久的广袤和开阔之后，总有一种平直单调的遗憾。于是去旅游。旅游也无非是感受山。其实，世间的许多事物往往并无需去舍近求远，在一次散步中，我就意外地邂逅过一条峡谷。其实是沙岸被雨水冲出的一个缺口，俯身往下看，一层树，一层芦苇，一层草丛。草丛中软玉般蜿蜒着一道小溪。沿小路下到谷底，巍然产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骇异。与我朝夕相处、耳鬓厮摩的平地，顷刻间变成了巍巍然、森森然的绝壁悬崖。仰视中，芦苇变成了树，树变成了塔。置身谷底，仿佛置身于乐山大佛的足下。

骇异之后是惊恐，不是怕风自树消坠落变成雷，不是怕泥沙从崖顶崩塌变成石头，我只怕这条小溪，怕它失去柔弱，失去清浅，怕它在迷蒙幻觉中变成乐山大佛脚边那条喧嚣狂放的岷江。于是我惺惺然夺路而回了。走出峡谷，走向太阳和风，直到两脚站稳在河滩上，一切才又平易如初，亲切如初，宁静如初了。

却原来，制造崇高是要以置身卑下作为代价的。

从那，我再也没有走进那条峡谷。

词语
赵恺

陈白尘在故居前与老友程莘农合影

人的一生不知要说多少话、听多少话，那些过耳之风只能被统统称为“言语”，具有思想品位的才是词语。词语仿佛沙中的金子，一生难逢几次，而一旦相遇便能让你镂骨铭心地警醒一辈子。
　　因为工作关系，十年中我三次接待了返回故乡的陈白尘老师。老师最后一次返乡是1987年5月，为他的母校恢复为成志中学。那天晚上，我陪老师在淮阴宾馆的林荫道上散步，下午瞻仰周恩来故居的情愫还在他心中激荡。谈到胡耀邦的题辞“全党的楷模”，老师巍然停下脚步，用他那带着乡音浓重的普通话说出一件难忘的往事。
　　老师说，粉碎四人帮后为落实政策他去了北京，在中组部任上的胡耀邦接见了他。胡耀邦的亲切、坦诚给老师留下了深刻印象，在仔细倾听老师诉说后，胡耀邦说：您的情况我都知道，您先回去，且莫着急，您的问题一年之内一定解决。回去后静下心来写东西，作为作家留下点作品给子孙后代，比当什么官都好。
　　说到这里老师兀然顿住了。我看见他的眼中闪动着泪光，那浓眉、那阔额、那一根一根银丝般的白发组成了一尊沉思的雕像。

回到南京，他静静伏身书案，写出他的找鼎之作话剧《大风歌》和《阿Ｑ正传》，写出一本又一本散文和学术著作，直到生命的最后。而老师的一席谈话则被记忆孕育成晶莹的珍珠。

电影《阿Q正传》

1946年，中华剧艺社演出《升官图》

作者简介

赵恺，祖籍山东，1938年出生于重庆，1955年毕业于南京晓庄师范后在苏北淮阴生活至今。创作以诗歌为主，兼及散文、小说。曾多次参加中国作家代表团的国际文学活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刊》编委，江苏省作家协会顾问。一级作家，江苏省劳动模范，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