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门前的梧桐树
作者：朱乃洲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大多数人家还很贫穷。不用说吃的穿的让人愁，住的房子更是让人愁，几乎家家户户都是那种泥土堆的墙茅草盖的顶。即使这样，人口多的人家房子也不够住的。我们家有十口人，就挤在三间又矮又小的土屋中。
实在没地方住，大概在我六七岁的时候，父亲决定砌房子。父亲想砌房子，哪来的钱呢？那时我们家因为人口多劳力少，年年跟集体借粮借钱维持生活。没钱砌房子，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借。父亲到处借钱，跟亲戚借跟朋友借，向集体打报告申请救济，最终筹得了砌房子用的六百多块钱。但这笔钱，也只够买砌房子四周围墙的砖头，房顶却不能用瓦盖。本来父亲想砌好一点的房子，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只好购买了便宜的毛竹、茅草作盖顶用。经过几个月的备料和十几天的动工，我们家终于砌成了四间红砖墙茅草盖顶的房子。
父亲喜欢栽树。房子砌好后，他就在门前屋后的空地上栽上了梨树、苹果、石榴、柿子等好几个品种的果树。经过几年的生长，这些果树渐渐地长大了。每年春天果树开花时，门前是一片美丽的景色，雪白的梨花、粉红的桃花相互交映，微风吹过，一阵阵花香沁人心脾。有一种叫五月红的桃树，夏天一到它的果实就成熟了，每一棵桃树上都挂满了鲜红的桃子，让人一看就垂涎欲滴。而我特别爱吃桃子，常常站在桃树下一次吃个够。
父亲栽得最多的果树是梨树，因为那时卖梨可以给家里带来一些经济收入。秋天梨子成熟时，望着一棵棵梨树上挂满黄橙橙的梨子，全家人是满心地欢喜。除了家里留下一小部分吃的，大部分梨子被摘下来由生产队统一用船装到城里卖。
除了栽果树，父亲还在房子附近的田埂上、河塘边上栽上了楝树、桑树、洋槐、泡桐、梧桐等不同品种的树。楝树、桑树、洋槐树长大了能做各种家具，而泡桐、梧桐树只属于风景树。在这些树中，我印象最深的是一棵叫法国梧桐的树。有一回，父亲从村小学带回来一棵小树苗，他要把它栽在门前的屋基地上。我问父亲为何要把这树栽在门前？父亲说，法国梧桐长是好看的树，长大了门前就有了风景。因为父亲这样说，家里人都特别关照这棵树，经常给树浇水培土防虫。果然，梧桐特长得特别快，不到十年的时间就长成了一棵十几米高的大树。
梧桐树不仅长得高树冠也很广阔，树叶就像宽厚的手掌。每年夏天到来的时候，梧桐树就像一把大伞站立在老屋的门前。它能挡风挡雨挡阳光，我们每天都要坐在树下吃饭休息纳凉。老屋在梧桐树和其他树木的掩映下显得静谧清幽。住在树下的房子中会让人恬然自安。梧桐树还会结出果子，它挂在树上就像一个个吊在空中的绿色小球，在树叶间躲躲藏藏时隐时现，给树增添了一种美。
进入秋天，梧桐树渐渐地由绿变黄，在阵阵秋风中，树叶稀稀疏疏的往下落。从秋天到冬天，房子的门前地上总是见到梧桐树的片片落叶。有时，树叶落下的很多很多，能把门前的地面铺满。父母亲几乎每天都要大笤帚扫地，把落叶用畚箕收集起来倒在锅灶后当作烧火的柴草。遇上烧火柴草紧缺的日子，梧桐树倒是帮了忙。
当梧桐树上的叶子掉得越来越少的时候，树上那些小球一样的果子就隐藏不住了，这儿一串那儿一挂的在风中摇摇摆摆。当然，这时候这些小球也由绿色变成了黄色，里面的水分被风吹日晒跑没了。有的小球经不住大风猛吹，突然四分五裂开来，白色的绒毛顿时在空中飘散飞舞起来。
梧桐树的果子也是小孩的玩物。我用一根长竹竿绑一把小刀，把挂在树枝上的小球割下来，再把它放到点灯用的煤油中浸泡一下，用火柴点燃后就成了一个火球，用脚一踢，火球拖着长长的黑烟在地上飞快地滚动，引得孩子们手舞足蹈欢声阵阵。
梧桐树是美丽的树是让人欢乐的树，它更像一位战士护卫着我们家的安全。有一年夏的一天，当年的第九号台风从我们这里的海边登陆。我们家离海边只有一百多里路。当天夜里，风力达十一级的台风呼啸而至，同时暴雨倾盆。房子在大风和暴雨的摧残下时不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似乎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父亲担心屋门被大风掀开，用一根膀子粗的木棍死死地抵着屋门。他还命令家里的人躲到床底或桌子底下，以防房子倒下来伤害了身体。那时我刚二十出头，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风雨，尽管躲在床底下，但心脏好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经过一整夜的煎熬终于天亮了，风雨竟也渐渐地停了。我们走出了屋子，看到外面放佛变了一个世界，到处是断枝残叶，地里的庄稼是一片片的倒伏，有的笔直的大树也倾斜下来了。庆幸的是，我家的房子虽然被刮掉了一些碎茅草，可整体上平安无事。后来我知道，在这场台风中，村里有不少人家受灾严重，有的人家房屋上的瓦全部被台风掀掉，有个人家还倒塌了一间房屋，人也受了伤。
父亲跟我们分析说，我们家的房屋既所以安然无恙，那就是房屋前后的树木多，特别是这棵梧桐树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因为台风刮来的方向是对着我们家的门前的，梧桐树恰好站立在门前。梧桐树树大枝多叶茂挡风挡雨，能降低风速减小风力，既然也减弱了台风对房屋造成的威胁，真是大树保护了我们的家啊。听过父亲的话，我们更喜欢门前的这棵梧桐树。
转眼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这时父亲患上了严重的肝病，没有多久就离开了人世。我们家的房子也从刚砌成到这时，已过去了将近三十年。由于当初房顶是茅草盖的，经历多年的日晒夜露风吹雨打，房顶上的茅草掉落减少了不少，有的地方还开始漏雨。我的兄弟姐妹也早已一个个成家立业离开了这个房子。为了安排好母亲日后的生活，加上房子又很坏了，兄弟姐妹们协商一致决定把房子拆了，重新给母亲找个好住处。
房子没了，房子周围的那些树也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很快，梧桐树也跟其他大树小树一样都被锯倒，卖给了镇上的木器加工厂。房屋所在的地方从此变成了粮田。
时间一去不回头。从梧桐树倒下至今又过去了二十多年。可无论时间怎么流逝日子怎么过，老屋和它门前的那棵梧桐树总是留存在我的记忆里。
哦，老屋和它的树，是我永远的乡愁。
作者简介：朱乃洲，农民，文学爱好者。
责任编辑：南冰 一根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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