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毛国典
展览作者：张旭光
主持人：在社会上，特别是在网络上，对书法的讨论比较多，尤其是一些有成就、有创新的书法家的作品被说成是“丑书”，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张旭光：这个很正常，我觉得这也是好事，说明书法有许多人在关注，有社会影响力，书法的社会生态很好，这是首先要肯定的。
我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回答这个问题。
第一， 释读制约了审美。释读是中国人对书法的一个审美习惯。在古代，除了大草以外，大部分书法是可以释读的。当然，现在篆书作为大众来讲可能释读性弱了，再加上我们的传统文化艺术都要载道，所以看作品首先是认识与不认识。如果不认识，就不知所措。释读在元代以前是重要的，从明代开始至清代，这种习惯逐渐在削弱。阅读就要求工整、漂亮、干净，等等，艺术恰恰是反过来的，你写歪了，叫攲侧，叫顾盼；你写得虚了，叫虚实相映；你写的妍了，叫流美贯气。这都是艺术的要求。所以，在人们阅读的要求下，对审美的要求有所排斥，其实这既是一个文化习惯问题，也是一个社会现实问题。
第二， 审美的经验，或者说眼界还不够。一些发议论的人，说“丑书”的人，说他拿脚丫子都比写“丑书”的人写得好的人。这些人基本上都没有进入书法的门槛。其实，书法是有门槛的。审美的原理是什么？不只是看它美不美，还要调动人的审美经验，同人的视觉经验联合起来完成审美判断。比如说，有的人看过唐楷，如“欧颜柳赵”，个个写得光明正大、法度森严、清楚整齐，但他没看过魏碑、墓志、摩崖，你让他看《龙门二十品》中的《郑长猷造像》，他能觉得美吗？你让他看《爨宝子》，他能觉得美吗？有的人看过“二王”，看过“苏黄米蔡”，但他没看到过残纸，也没看到过瓦当、钱币等。他们认为的那些写“丑书”的人，早已过了基本功这一关。艺术家要从这残纸、瓦当等里面吸收与他们不同的个性追求，这是一个艺术家的本能。如果没有这种追求，他也不配做一个艺术家。他把大家认为要掌握的东西掌握之后，还要吸收新的东西。
有的人眼界不够，他将没见过的东西说成是“丑”的，我认为这很正常。
第三， 艺术家的作品产生共性是需要时间、空间的。当年，黄宾虹说他的画50年以后人们才能看懂，果不其然，50年后，黄宾虹的画价格开始猛涨。印象画派的梵高也说过，他画的画儿50年以后欧洲才能看懂，真的是50年以后，梵高的画价格猛涨。
写实的艺术是“镜”，反映现实世界；写意的艺术是“灯”，它要照亮这个世界。我相信有出息的书法家、有理想的书法家，主要精力一定是要为那盏灯而迷狂。
第四，我希望给当代的书法进行一个分层次的标准制定。古代的书法是有标准的，而且还要求字外之功，这是一个最高标准。但是，当代也有文化的差异，社会的状态其实是需要对书法分层次确立标准的。
第一个层次叫非书法。非书法有哪些呢？刚才有的人说了，比如“老干部书法”，他不临帖，胡乱写，我认为这叫非书法，不用管它。
第二个层次叫半书法。就是写得特别漂亮、好看、工整，属于技术层面上的美，它是工艺上的美。写得特别精致，这就进入了工艺品的状态。这里面有美，也有法，但它是技术性、工艺性的，这是半书法，这批人也不少。
第三个层次叫书法。这个书法是释读与审美共存。比如，隶书、楷书、行书好认，这里面照样能够表现美，虚实、收放、疏密、层次、轻重，等等，所有审美的范畴都能表达出来，而且它又好认。
第四个层次叫书法艺术。这是以审美为主，认识与不认识已经不重要了。你想认识，可以通过释文来解决。你第一遍接触的是视觉审美，你要阅读就看释文，以审美为主，实用的释读变得可有可无了。也就是以审美为主，实用为辅。
第五个层次叫艺术书法。这是比较纯粹的审美。基本上没有实用的东西。完全超越了实用，创造的形象是人类一个通感的形象，但最后它也有一个体现，它用的是汉字、汉文，它对符号、线条的书写一定是非常到位的，挑不出毛病来，它有合理的生发在里面，但它完全是靠形象来感动人的，这个东西是可以走向世界的，去影响各个民族的人，是能让我们成为强文化的，是中华文化复兴的一个重要方面。
第六个层次叫现代书法，或者叫线条艺术、笔墨艺术，它就彻底超越了汉字，它不再写汉字了，这也是我们这个时代具有非常重要价值的，我们一定要在我们这么博大精深的书法文化中，成长一个中国的现代艺术，这有什么不好？我认为非常好，但难度很大。有一些人在探索，我对他们的探索也给予支持和鼓励。
（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黄俊俭，《书法导报》副总编辑、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央财经大学当代书法研究中心研究员。著有《书法访谈录》《军旅书家访谈录》，曾在南宁、苏州、扬州、厦门，以及马来西亚举办个人书法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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