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部旧小说,还是《水浒》的开篇最爽利。
略扯几句新雨露、旧江山的淡,应付下一辈文士、闲人与好事者,便单刀直入,突以取中。
一句“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四百座军州都姓赵”,直接就揭了历史进程的盖子。
痛快史笔,不让“尧舜之事,吾知之矣”。
这便是藏在小说家言里的意豁如也。
《金瓶梅》就差点意思了。
啰嗦半天,无非酒色财气、天网恢恢几个字而已,以此间地气,这能吓唬住谁?
倘能吓唬住,则剧情必不至于是。
然剧情实在是来来回回,跳不出那几个祖传的套路,可知还是没有吓唬住。
所以,何必呢?
反不如《水浒》,不抒情,不悲悯,只轻轻说出基本事实足矣。
悠悠万事,什么最大?
这是一个好问题。人非草木,自己想,自己干,自己找始终吧。
不过,《金瓶梅》这一通鸣锣开戏,也并非出手就荒腔走板者流所能比的。
它能上来就点透朽坏之不可免,长久之底色是妄,所谓“权谋术智”之类,必有“一毫也用不着”的地方,就足以给十八九历史和人事做结了。
至于风月戏路,体似酥这种,那是糊弄一般不堪肉身沉重者的。
这个队伍,当然也挤满了豪杰才俊闲汉诗人盗贼游手艺术家等等角色,不细看,确也像个历史舞台的样子,但根底大事,不见真章,所以,不足论。
琢磨这个,就浪费生命了。
重大历史关头,云开高卧之秋,皆宜长诵“吾生也有涯”也。
论笔法,几部旧小说中,《金瓶梅》终是最具游戏精神的。
一开始,它也试着端起来,想和人聊聊天下与人生,但那只是一种善谑的趣味。
它自己都知道自己不是认真的。
认真的人,谁肯去写小说?
连《红楼梦》都舍不得丢开“一僧一道”,这般别扭与依赖,实在也不适合认真。
《金瓶梅》只是有态度的游戏。
所以,像《三国》那种光棍抱团打天下的大招儿,它是看到却并不称道的。
宴桃园豪杰三结义,人“豪杰”都什么路数?
那是一路“砍学”把整个文化注疏透的。
砍成了,活着有位,学雅端拱,崩了做祖做宗。
砍不成,砍不到鸟东京,那其实也是在鸟水泊里快活过几天的。
美不美?美得很。不是“美学”的美罢了。
对此,《金瓶梅》只是想哈哈大笑上几声,然后说,看,他们玩得多绕啊。
能不能整简单点儿?
那当然也能。
于是,就“西门庆热结十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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