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0日，是李小可先生的生辰，
谨以此文纪念缅怀小可先生，
重温他的水墨家园。
小可的水墨家园
文｜田黎明
在北京画院举办的“非同小可——李小可的纯净世界”展览中，一幅幅鲜活的作品映入眼帘，印入心底，境由心生，真切自然。
在小可一系列作品中，胡同，宫墙，雪山，黄山等作品映现出从生活的语言走向诗境，从生活情感走向审美情感，化生命体验为心灵境遇。
在作品语言探索中，从审美心源让笔墨意味与人生情感相遇，在崇高美感体验里给予笔墨体验呈现形式特征，给予心性向远方追寻感知，呈现了传承与创造，呈现了笔墨情感和笔墨符号的承载，呈现了对水墨语言探索的往复历程，我们感受到小可的画从平实朴素的语境走向磅礴恢弘的画风，创造出富有情感的个性语言，
这里每一幅画饱含着小可对生活的热爱，
对审美的体悟，对人生境遇的坚守，对艺术的真诚，对生命的真知。
2012年，李小可在创作
观小可的北京系列，宫墙至水墨家园，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之觉油然而生，朴素画面内涵着深厚的归园情境。在这些作品中看到了小可有如耕牛一般热爱这片土地，在其中尽情地呼吸，劳作，小憩，似有陶公诗意的守拙归田园之感。作品笔墨语言与情感相依相生，画中，胡同美更深处来自血脉传承，来自童年的成长。
李小可 天坛
设色纸本
90×96cm
2005年
小可在《大雅宝胡同甲二号》一书中撰文写到：“大雅宝胡同甲二号是我人生的起点，给予的养分让我在人生路上克服重重困难，不断前行。那里住的是一群有血有肉，坚守良知，胸怀光明的人，在我心里，这个院子是文化’寺院’，是文化’家园’，是文化’大宅门’……”
大雅宝胡同是小可童年最珍贵的经历和记忆，老一辈先生温柔敦厚的心语和求索艺术的精神，与他们温厚的身影，深深影响着大院里小可这一代人的童年。正是人文精神的传承影响着小可在艺术上独立探索的勇气和突破，他把自己感受与自己生长时空镶嵌到心底那一刻，也即是一种永恒最美的时空。
李小可 雪
设色纸本
68×68cm
2010年
小可画北京有两个特点，
一是京城的雪，
再是鼓楼，塔寺等京地滋味儿的明清建筑。
在主题与形式表现小可更喜欢胡同与马路两边树木，尤其寒冬树木与古寺的出现，增添了画面京味儿。小可以没骨法画鼓楼、古塔与胡同，以短线勾勒皴擦画树木，以笔墨向情感转化正是小可用功所在，画面的气韵使寒冬、白雪与树枝在形式转换中形成心绪，向往着圣洁净明的童年之美，向往着一种志向，向往着胡同里那么多美好境遇，向往着胡同里笑声话语，向往着胡同里大家长的先贤身影。
李小可 宫雪
设色纸本
68×68cm
2003年
在小可的北京系列，白雪感觉给人一种暖冬气象，他继承了古人画寒雪具有一种孤寂明霜来象征人格方式，与古人不同的是，小可在雪景如霜的笔墨中更深沉地去感知净洁之美，洁白之美如歌如泣，细细地品咂，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乡愁。淮南子有“天地之合，阴阳之陶化万物，皆乘人气者也”，在小可的北京系列中，注重心性体验与意象之合，注重人格情操与形式契合，在小可心底世界，平常北京蕴含着心性贮存的大美，笔墨中可以感受到小可对父辈最深切的感恩，象征着小可对北京最难忘的童年起点和志向。
李小可 夏
设色纸本
78×151cm
1998年
观小可的宫墙，由一块砖到线条密集的老墙，小可是一块砖一块砖地画，边画边积，层层加叠，至成高墙，勾勒出小可对京城岁月的感怀，对笔墨语言的探索与思考是从胡同直线向宫墙曲线转换，以断断续续曲线延伸重复叠加，叙述对高墙的相遇直觉，宫墙既疏既密，渐自向更加密集的线探索。在《老城遗韵》的大幅高墙里，视觉感向着心绪形成笔墨触觉，看似在眼前的百年老墙已向自然转换，老墙与秋树融为生命体，生发出当下人文感知，寸寸砖墙若时光沧桑，若山体岁月，这种意象由密体的笔墨形成了一种雄浑意味。
李小可 宫墙
设色纸本
94.5×95.5cm
2004年
观小可水墨家园，从二零零七年创作《屋》渐自走向《水墨家园》，这件作品是小可对京城民居的大观呈现，更是一种京城味儿全方位感知。从一户四合院画起，静心体会渐自两户、三户、生发出千百户千万户。
一座老城的年代和风雨经历，鼓楼伫立若两座山体，民居一层一层若丰厚的土地横卧跨越南北，几条烟云贯穿其中，似云，似雾，似水，似路。远处燕山如卧龙亘护古城。这让我想起八十年代初北京，我曾在西直门一座高楼上向四方眺望，一片片老四合院，黑瓦青灰墙给人以满眼生机，那时高层楼还极少。
李小可 屋
水墨纸本
231.4×105.3cm
2007年
小可画《水墨家园》，所呈现的水墨文化感与老城四合院黑瓦青墙融一体，画面上让人震撼的老城是不尽的乡愁，向内观，是阻挡不住的情感，让心里的温暖留在了心底。小可爱北京，爱这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爱这里劳动者真善之美。看《水墨家园》气势犹万笔云集形成豁然开朗，万物生机，盎然鲜活。
从一笔开始至千万笔，此画无一笔不是来自情感，由此，千万笔形成了人间挚爱，家与家之间形成的家园气象分明让人回到了大家园，大家庭，大群体的温厚和温暖，这是小可心灵的童年故事。
当代学者汪凤炎讲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这折射的也是一种大同思想。又，社会学家费孝通就“人的研究在中国——一个人的经历”这一主题进行演讲时，主张用“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来处理不同文化之间的关系。”
2012年，李小可在创作《水墨家园》
李小可《水墨家园》局部
小可《水墨家园》内涵着其中人文思想，使家园主题和笔墨越发深入，情感至深，形成宏大感染力。表现方法上，整幅画面短线密积，如血脉的一次次跳动，形成极强的生命力，一片片屋顶结构与树与树组合如同山与石的相和，这种意象转换好似还原生活情景，实为心象大观，其画面更深层蕴含着父亲山水内在的风骨，呈现出一种大美的温柔敦厚之觉。
小可的《水墨家园》“近精微，致广大”，积线为厚，积墨为朴，以宽厚立精神，形成了周而复始的天地气象，给人以“近山者厚，近水者清”的身临其境之震撼。其一笔一墨自然生发，形成天地日月与人文共生的自然之美。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内在力量在小可的《水墨家园》里呼之欲出。
2016年，李小可布达拉宫广场写生
观小可的雪域藏迹，一幅幅西藏高原的山水托出了小可的精神家园。这是小可借助西藏雪山来传达他数年攀登西藏高原的精神向往。
记得二零零五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藏地——不灭的记忆”李小可摄影作品展，那次展览上，我见到小可就像从雪山高原来的人，他满脸黑红如铁，颧骨更见中国画高染法。小可让自己变成了高原人，再看他的摄影作品让人分明感受到小可在高原上的忘我情境和他虔诚的艺术人格。
1990年，李小可赴长江源途中
我们知道，高原海拔三千米以上，空气稀薄，常人到高原都有强烈的身体反应，但是小可却迎着高原，不顾自己，
三十多次上西藏写生创作和拍摄，
这已成为小可人生境界里的自觉必修课，
这其中冷暖自知的滋味儿正是小可为艺术，
为人生肝胆相照，
以肺腑的体验来呈现赤子的天真和心灵的纯净。
李小可 山魂
水墨纸本
99×105cm
1999年
李小可 寺院的风
设色纸本
46×52cm
2018年
在雪域系列作品中，小可将抽象与具象交融，以干笔、湿笔、重笔和干墨、湿墨、重墨息息相生来感发笔墨的审美，所画雪山若浪涌，又霜天烂漫，近有下笔似风吹霜打之意，远有落墨若白雪皓洁之美。
在小可雪域系列中，用生命呼唤出急速枯笔至屋漏法去感受高原雪山和高远的天和云。其境好似一个虔诚高原人把自己融入大自然造化里，让笔墨在境界中连接赤子之心，在精神升华中产生新语境和新笔墨。由此，小可又创作了《远古的回声》巨幅雪域图，承续了《水墨家园》的大意象，这幅作品以宏大史诗般意象注入了小可历次西藏高原之行的回声。这心声带着小可对高原人的敬重和热爱，带着对大自然的向往，使得这幅画的每一部分都有着虔诚的诉说。就像藏民在雪山脚下向着他们心中的信仰匍匐前行，小可是这样地敬畏自然的崇高，敬畏生命伟大。
2012年，李小可创作《远古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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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可 远古的回声
设色纸本
210×990cm
2012年
我们看到，《远古的回声》形成了高原的山与民居，与寺院，与树木，与云水为一体，画面语境呈现了更大生命体，王国维有“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在小可雪域创作中，深深的情感带着笔墨的人格魅力，好似一切笔一切墨向人与自然、家园情怀、天地人合一的境界，成为小可向往团圆的情境，成为小可在语境里持有心灵的温暖，在高高山脊上深深呼吸着天边的空气，好似抚摸着雪白的山脊，于此在精神历练中通达出如何下笔，如何立意，如何感慨天地宏大，去创造新的笔墨语言，弘扬自然与人的和谐共生。
李小可 山魂
设色纸本
45.5×53cm
2020年
李小可 春月
设色纸本
46×52cm
2018年
正如小可在《雪域藏迹》创作中讲到的：“为了寻找新的绘画语言和感受，我曾多次到西部藏地，历经黄河源头，长江源头，柴达木，阿里，珠峰，那曲，玛区，碌曲，夏河……我有了和藏地、藏人近距离接触的机缘。藏地的纯净博大，浑厚苍茫，藏人的真切炙热，刚悍和纯朴，都给我以震撼——那是一个让人魂牵梦萦的神秘境地，我企图走的更近，可它永远在远方……”
这远方已成为小可一生向往的精神家园。从小可雪山系列至远古回声，共筑起一座高远的精神家园。
这里有小可艰辛跋涉的快乐，
这里有小可净境的平常心，
这里有小可向着人文境界精进的艺术天地。
2014年，李小可创作《水墨造化》
观小可画黄山，七十年代小可陪父亲到黄山写生，此后与黄山结缘，多次登黄山，体验自然精神已成为小可“探索山水画表现的重要契机与内容”。小可画黄山，意在雄浑，以北宋山水精神为源，在写生求索中，静心地积累逐渐发现和开拓出以黄山特质的结构将点与线集成“弩线”，似篆书之笔，也似屋漏法，仍以短线的勾勒皴擦方式，使笔力同骨力在遒劲中向“血脉相连，筋骨老健”来感知并形成小可之皴法，“以瘦为奇”，此皴似山似树，其法笔笔写心中丘壑，其意心心建构意象，形成了与心手相合，与山体相生的内在笔墨结构。
李小可 水墨造化
水墨纸本
193×690cm
2014年
此时，小可画黄山以品汉碑凝重，品钟鼎雄浑，让一切笔一切墨意在山之格，山之魂，山之韵，形成了小可画黄山独特的人文体验和小可的黄山画风，创造出浑厚温润的黄山之体。这里我们仍然能感受到小可传承父辈山水精神和山水人格的境界，在矢志不渝中向着高远的人格理想不断攀登。
李小可 云山
设色纸本
70×68.5cm
2011年
小可自幼受家学浸染，受父辈做学问、做人与做事一致性影响，尤其是先辈人格力量深深映印在小可人生轨迹中，照耀着他对艺术苦学求索。小可始终默默耕耘在学问和人生征途中，“用最大的功底打进去，用最大的功力打出来。”从寻根溯源人文积淀至写生万里路，并在中西文化长河中不断的思考和跋涉。
李小可 天都迎客
设色纸本
180.5×96.5cm
2020年
在小可许多创作写生里，我感受到，认真做学问境界和家园情怀成为小可心路历程。小可心性单纯，朴素敦厚，记得小可八十年代进修中央美院中国画系学习时，他在卢沉先生画室学习，那时小可在补习人物画造型基本功。课堂上，他认真学习，不懂就问，尤其在人物造型基本功，他下了很大功夫。小可尊师重道，在班上，他尊重每一位同学，他心性朴实，性情温厚，大家都很喜欢他。那时间小可在卢先生画室学习了水墨构成，水墨人物画写生，人物小品课，人物素描课和创作课，他受到了卢先生和央美国画系许多老师的指导，先生们朴素育人的情怀深深影响着小可和我们后学。正是这样学习氛围中，对中国画后学是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2018年，李小可在美国旧金山写生
从小可画北京到多次身临高原雪山，又登黄山……始终以探索中国画时代审美与内心人文积淀和心性感知为一体，在“言志”中形成了自己的笔墨语言，在由我感知“情怀抱质”来感发人与自然主体与笔墨的情怀，向“风骨超迈”“气韵雄壮”审美画风融入。
于此，小可不同时期所创作的作品都自然而然地生发出传承与创新的映照，审美与心性的映照，生活和情感的映照，艰辛探索与平实志向的映照，人生境遇的理想与坚守的映照。小可在创作写生，做学问，做事做人始终操守父辈人格风范和学术境界，并逐步融通在自己一切生活方式中，从点滴开始，渐汇江河。
李小可 山魂
设色纸本
123×246.5cm
2017年
在小可身上，始终有一种老一辈先生的精气神，映印出小可在大雅宝胡同甲二号成长的进程。正如吴洪亮先生曾讲到的：“大雅宝胡同甲二号的艺术家们在校是同事，回家是邻居，孩子们每天在一起哄闹，老人们在一块儿唠嗑，上班同行，在家谈艺，几十口人像是一大家子，从工作到生活都多了不少交集。也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李可染才可以时常征询董希文对自己作品的看法，黄永玉才能够和李可染一起拜访齐白石，董希文才能够和王朝文讨论油画民族化的问题，大院里的人才能看李苦禅耍大刀，听李可染拉二胡，听黄永玉弹手风琴，听常濬和邹佩珠唱京戏……”温暖的大家园为小可的艺术道路奠定了坚实的人生境遇，小可传承了父辈苦学派的精神，铸造了他在艺术上的探索精神，历练了他的人生情怀，成就了他的艺术造诣。这既是生活的经历，也是艺术的境遇，更是人格的境遇和理想的境遇。
小可的艺术感觉和艺术成就来自于生活的厚积，来自于文化的厚积，来自于对艺术形式探索的厚积，来自于执着的求索，来自于坚韧的意志和定力，来自于家学和父辈深深的影响。
田黎明
2021年9月30日
在我心里，你是灵魂和艺术的圣人；对世事和生活近乎无知，这如同天地之间的蹦极运动，也许别人看来我应痛苦不 堪，于我却甘之如饴，因为你的灵魂和艺术是如此的高贵！
——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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