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夷寇祸海上，连三四岁，江、浙、闽、广，边海之郡，岩疆巨镇，波漂烟烬，荡焉泯焉。吾闻之谈者，诚可伤而憾也。我兵之所以斗敌，将帅之所以为功，与其怛夷威而张之声势者，不可言也。其极至于江南，会城危若不当一炮，乃使空天下貲以赂夷，恣令占便地为市，卖而与之和。迨今又数年，夷稍稍去，海戌者嗒焉息眠，虽银币竭藏，且相幸无事矣。然有识之士，皆私忧之，以谓中国甚孱露，而不启夷以狡者，事理固不然也，且彼诚利财物而已乎？寇然后多得财，多休焉。其复寇矣，然则吾中国诚宜何以御夷者？岂可复如前日之事耶？且夫一狂夷以巨船数十，破坏海上数千里之地，率天下兵力，莫能一御，如前日之事，岂理之可信，而事之所宜有者哉？曰，彼之船诚坚也，炮诚猛也，机巧利械之用，不可胜穷也，皆非中国之所能具也。夫是数者，诚有之矣，夷之所长，在此而已矣。然岂遂无畏于天下矣乎？古之为兵者，善知敌之短而为长，揣其情而禁之以事，量地形而为之守，今以数事策夷，其必有可用者矣。
闻夷之所长者，炮也；所短者，斗也；所多者，巧也；所绌者，力也。议者乃欲与夷角船竟炮，争巧逞械，不已傎乎？虽然，我之兵士，则未有能斗者也，平日所倚恃为勇者，火器而已尔。今而与夷炮遇，宜其不能当也。今若厚募壮士，散屯海洋，时夷船之人，小舟掩护而击之，必有胜矣；又或诱之岸而薄之，必有胜矣；或谓汉人多流居夷中而为之用，未必不能斗也。吾窃意其不然，南洋风气脆薄，俗侈敝而习工巧，其人绵力薄材，亦自然也。且彼方持船与炮，未暇意乎斗也。谈者言浙江广东之乡民，数逐夷而困之，则夷之技可知矣。然此其浅者，请言其情。
夷之涉海而来也，离其岛巢，固已远矣。粮食薪炭一切养生之具，必不继矣，是悬军而食乎我者也。中国之奸民，必有为之内主者矣。诸夷之通市乎我者，素皆役属于彼，接取而供给之，又不免矣，是其所以能寇之道也。自兵事数年，我之财殚天下，夷岂能无费而已，是必益运彼物商乎我以佐之也。岸海市集之违兵者，卷赀而去之，土民之因乱者散掠之，非商焉其安取也。近年洋物大贱，人争买之者，十倍囊时，是其征也。今欲困夷莫如禁商而已矣。禁商莫如尽断洋物而已矣。所谓鸦片者，不待言说。其诸服用之物，来自洋产者，物列之而厉禁于吾民，曰：今后必无敢有是者，犯者死无赦。诸通市之国，皆以义辞遣之，曰为英夷之故，谢汝也。夫如是，则夷之情穷而计必困矣。计洋物之行乎中国，中国之人，苟无之，而未有所不便者也，藏奸鸠而护贼徒，则诸物通行之害也，奚为而不绝之哉？难者必曰：绝洋，则诸岛且合英夷以谋我。是又不宜多虑者也。我未绝之，彼固非亲于我，而助贼滋深矣；绝之，而英夷以寇召之，彼将有怨其始祸而不亟从之者，则岛中之争起矣，是我之利也。
今夫我之所最患于夷者，无他也，地广而所备多也。自辽东天津以属闽广，外有台湾之郡，负海之疆，若是其辽也。夷帆便风海中，惟所向，忽焉而至其地，如是而备之，不其难乎？吾以为要在能守而已，夷之来犯也，以其无常，我之待夷，以其有常。明之初，以备倭尝边海筑城五十余矣。其后城废兵坏，倭患以张。今边海之地，故可量而守也。所难者，宿兵多，则费大而不给，无以支久，或恐游闲海上，奸逞滋生，无已。请量买海上民田而兴屯，如古屯耕塞上之法。募土人以充其军，拔其豪而为之校领，分命数大帅，统巡而阅练之，优与以权，而专责其事，益招安海盗，以壮其军而除其害，寇来不召兵，不集粮，自战于海上耳。然而，犹曰夷不可御者，吾不知也。
今译
英夷寇祸乱我领海，连续有了三四年，江苏、浙江、福建、广东，边海各州郡，边远险要之地和重镇，波涛上漂着劫后烟灰，荡然间泯灭。我闻听这些事情，确实感到伤感遗憾。我们官兵之所以去和夷寇作战，将帅之所以立功，与他们恐惧夷寇威力而为他们虚张声势去比，真是不可言说。这样的危害已经影响到江南，省城危险得像挡不住一炮样脆弱，于是就搜刮天下财物用来贿赂夷寇，肆意叫他们占便地为市，让他们做买卖而与之讲和。到今年又过了数年，夷寇才逐渐离开，戍守海疆的人懊丧着不睡觉，虽然竭尽了库藏的银币，然而幸运的是相安无事。然而有识之士，都私下里为之担忧，因此说中国表现很软弱，而不拿诡诈去开导夷寇，事情的道理本不是这样，况且夷寇确实是为了获得财物罢了？夷寇然后多得了财物，没事的时间就越多。夷寇再来侵犯，既然这样，那么我们中国确实适合拿什么防御夷寇？难道可以又如以前做的那样？一疯狂的夷寇率数十巨船，破坏我领海数千里之地，我们即使率天下兵力，也不能防御他们的进攻，如同从前的事一样，难道可以相信这样的道理，到底有没有适宜的防御夷寇的方法呢？说，他们的船确实坚固，他们的炮确实凶猛，他们诡诈利械的用途，不可以穷尽，都不是我们中国所能具备的。他们各方面的长处，确实是有的，夷寇之所长，就在这里罢了。既然这样，难道他们就无畏于天下吗？古代统兵打仗的将帅，善于知道敌人的短处而发挥自己的长处，揣摩对方的军情而以战事禁阻他们，考察地形据险而守，现在拿这些办法来对付夷寇，它必然有可用的地方。
闻听夷寇的长处，就是炮；他们的短处，就是搏斗；他们绰绰有余的，就是诡诈；他们所不足的，就是力气。论说者于是想要与夷寇比船比炮，比诡诈比器械，不停止这样的颠倒吗？虽然这样，我军兵士，则没有能挺身搏斗的，平日所倚恃为勇气的，火器罢了。现在与夷寇的炮火相遇，当然它就不能抵挡了。现在如果重赏招募壮士，将他们散屯于海洋，到时候夷寇船上的人，用小船掩护去攻击他们，必然有胜利的把握；又或者将他们引诱到岸上而接近他搏斗，也一定有胜利的把握；或者说汉人多在外乡居住于夷寇中而为夷寇所用，未必不能搏击夷寇。我私下里认为不是这样，南洋风气轻薄，风俗奢侈而熟习细致精巧，他们的人力量微薄纤弱，也是自然的事。况且他们凭借船与炮，没时间顾及在意搏斗。评论者说浙江广东那里的乡民，多次追逐夷寇围困他们，那么夷寇之技就可知一二了。然而这是一些浅见，请说说他们的实际情况。
夷寇涉海而来，离开他们的岛巢，本来已经很远了。粮食薪炭之类的一切养生之具，一定不能为继，他们是深入敌方的孤军而必然靠我们供给他们的粮食。中国的一些奸民，一定有为他们作内应主谋的人。诸夷和我们的通商，向来都使隶属于己而役使之于彼，无论接取还是供给，又不能免，是他们所以能够为寇的通道。自从与夷寇有兵事数年，我国财富已经竭尽天下，夷寇难道能无费用罢了，他们一定想将他们的物资运到我国来与我们通商用来帮助他们。海岸边的市集违背战争通例，商人席卷资产而离开这里，土民乘乱分散劫掠商人，不是这里通商他们去哪里取得财物。近年来洋货大贱，人们争相购买，十倍于过去，这是洋货通商特征。现在想要围困夷寇不如禁止通商罢了。禁止通商不如尽断洋货罢了。所说的鸦片，不必说更在禁止范围。他们各种服饰物品，来自洋人的生产，将洋货摆在那里而禁止我们老百姓去买，说：今后必不敢有这样的人，犯者死无赦。各翻译之国，都用义辞打发他们，说因为英夷的缘故，谢谢你啊。如果这样，那么夷寇之情穷而计一定穷困。谋划洋货之行乎中国，中国人，如果不有洋货，而没有所不便利的，藏奸鸠而护贼徒，则是各种洋货通行的祸害，为什么不坚决杜绝？诘难者一定说：杜绝洋货，则他们各岛夷会合英夷来算计我们。这又不宜过多考虑啊，我们没有断绝他们通商，他们本来就不亲近我们，而帮助贼寇更厉害；杜绝洋货，而英夷将各夷寇召集一起，他们将有怨于最先惹祸的人而不急于惩办追随者，则夷岛中利争纷起，是我们最有利的时机。
现在我最怕夷寇的，没其他的，他们拥地广而准备充足。自辽东天津以至福建广东，海外有台湾之郡，它背靠大海之疆界，好像它很辽阔。夷寇船帆顺风航行于海中，只有所指向的地方，忽然就到了那地方，如果这样而准备对付它，不很难么？我以为要在能守罢了，夷寇来犯，因为他们无常情，我们对待夷寇，凭我们的常备。明朝之初，用来防备倭寇曾经在边海筑城五十余个。后来城也废了兵备也坏了，倭寇之患嚣张。现在边海之地，所以可量力而守。所难的，驻扎军队也多，则耗费也大而难于供给，没办法持久，或者怕在海上悠游闲暇，放任奸贼的现象滋生，不得已。请量买海上民田而兴屯，如同古代屯田耕作塞上之法。招募土人用来充军，选拔其豪杰而为将领，分命数个大帅，统巡而阅练，凭权从优宽与，而专门责其事，更要招安海盗，用来壮大自己的军队而除去其害，夷寇来进攻也不召兵，不集粮，自战于海上。然而，还要说夷寇不可防御，我不知道。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