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在道光二十二年之冬十月，余游县东境大云山，归途过宿吾友李皋门之家，时皋门方课读其家子弟。灯上，书声四壁合起锵然。李氏旧称藏书，余登其书楼观之，藏甚富，多他家所未有者。皋门示以所为书目录，读之而去。未久，督学来郡试，皋门亲弟三人，及族子一人同学者，俱试入学官弟子，邑中称盛焉。
又后十二年，咸丰三年春正月，余在京师，皋门为令密云，具车马邀余至其治所，余遂往游白龙潭至古北口而返。是时粤贼已躏湖南北，走长江，东陷江宁，余急归。明年二月，贼复陷岳州，皋门第三弟六品军功庠生春沂，以前治匪徒从贼者，贼仇执之，骂而死，即前入学三人之一也。又明年六月，贼自通城入巴陵。李氏居县适中地，地平旷，当贼冲，倡团练以守，至是贼众，人不能御，贼亦卒不敢逞。李氏人虽颇有死者，而室庐尚完，书楼故无恙。余乃叹李氏之泽长，而读书之果有效也。
及今年八月，李君康元，以修族谱来属序于余。于是楚中自长沙以北，少安且数年，人皆惩乱，惧有散失，亟治谱牒，以为传久计，李氏意亦然也。予谓古圣王之所以治天下，教人以孝弟忠信之义，传之千万世而不泯者，赖书之存。李氏好书，自其先世常有仕宦名人，及籍于学官者尤众。其族之分者，如毛田李氏居县东，与通城界，贼之据通城，琴山大令，与其里人抗贼尤力，其从弟某以战死，从妹某姑，年十五以烈死，皆最可纪者。诗书之道，言于多事之世，若为少缓，而卒莫之先焉。孝弟忠信之义，不必于自全其生，而所全者大矣。况乎全其身家乡里，且以及天下者，卒无出于此哉！
李氏读书之效，至今表表可见者如是，其为谱之说，亦何代人言之。余近罕出游，康元言余之游大云，过皋门之时，已为童子与，在塾中从先生肃客奉茶酒，犹历历记之。康元今为名秀才，任其家谱事，而皋门犹令畿辅，治声久最。余时得其音问，因述此以答，康元而以序李氏之谱，且质之皋门也，时在咸丰之十年。
（谱序质事也，而为文华妙如此，以其叙事得史公之秘也，此文当为谱序第一。孙芝房）
今译
从前在道光二十二年（1842）的冬十月，我游览本县东境的大云山，回来时经过我的朋友李皋门之家，就住在他家里，其时，李皋门正在给他那些学生上课。灯盏点上来，书声在四壁之内合起来锵然有声。李皋门过去称他的藏书很多，我登上他的书楼观看一番，他藏书甚为丰富，多是别人家所没有的。李皋门将他的藏书目录拿给我看，我读过后就离开了李家。不久，督学来我们郡进行郡试，李皋门的亲弟三人，以及同族中另一个同学，都考入学官弟子，这在我们县里算得上一件盛事。
又过了十二年，咸丰三年（1853）春正月，我在京师赶考，李皋门在密云县当县令，他备了车马邀请我到他的治所，我于是前往游白龙潭至古北口，然后返回。这时候粤贼洪秀全已经蹂躏我们湖南湖北，奔走于长江，东边的江宁陷入贼手，我急忙回家了。第二年二月，洪贼又攻陷岳州，李皋门第三的弟弟六品军功庠生春沂，因为从前惩治过响应洪贼造反的乡民，贼寇仇视他并且捉住了他，李皋门的三弟骂着赴死，他就是那一年考取学官的三人之一。又第二年六月，贼寇从通城进入巴陵。李氏一门住在县域中部地带，那里土地平旷，正当贼寇冲要之地，李氏族人提倡团练以守住他们家室，这时候贼寇甚众，人们不能抗衡他们，贼寇也终于不敢逞威。李氏族人虽然有很多人战死了，而他们的室庐还保留完好，李皋门的书楼因此也无恙。我于是感叹李氏一门福泽绵长，而读书果然是有效。
到今年八月，李康元这人，拿着新修的族谱来找我，嘱咐我给他们族谱写序。从这时起楚中从长沙以北地区，稍微平安有了数年，人们都在惩乱，害怕族人有所散失，便急急忙忙整治谱牒，以为传久之计，李氏族人的想法也是这样。我说古圣王之所以能治天下，就在于以孝弟忠信之义教人，这道理传之千万世而不泯灭的原因，都因为读书和靠书来传授知识道理。李氏一门好读书，从他们先世起就常有做官的名人，到入籍做学官的人尤其多。他们李族的分支，比如毛田李氏住在县域之东，与通城交界，贼寇据守通城，琴山大令，他们与其他乡里人抗贼尤其卖力，他们的从弟某某因此战死，从妹某姑，还只有十五岁，为节烈而死，他们都是最值得纪念的人。诗书之道，记载多事之秋，如果稍缓，而最终不能争先。孝弟忠信之义，不一定在于自己保全自己，它要保全的东西大着呢。何况保全他们的家室乡里，并且惠及天下人，最大的道理不外乎这些！
李氏一门读书的功效，到现在卓异特出看得见的就这样，我为他们族谱写序，也就是为什么代他们说话。我近来很少出游，康元说我游大云山，经过李皋门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学生坐在那里了，在书塾中跟着先生迎进客人供奉茶酒，这情况还历历在目，记得一清二楚。康元现在是个名秀才，担任他们李氏叙家谱的大事，而李皋门还在北京附近做县令，他的治声很久很好。我时常得到他的音讯，因此说了这些作为答应，康元因为给李氏之谱写序一事，况且问明过李皋门，时在咸丰十年（18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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