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听雨楼记后

听雨楼之成，居之才一岁，云松病瘵以亡。余遂废此楼不居，而其情事常不忍以言而思，思之而独泣。今更日月盈三十载，古人所谓一世者，余老且死，殆可以无悲然。平生所有憾于天地间者，独此楼之事也。当时以谓家园兄弟之聚期于白首，惧其或牵移于官宦，而取二苏公旧语名楼为志，又为之文记与诗，而后此余固长在乡里，不为四方之人。甲寅焚庐之寇，楼又独免，独吾云松遂蚤去尔。

假令云松至今与吾皆在此三十年，所谓对床听雨之事，常得不失其于人世所占福命之数，岂谓过哉？而何天之不以假人耶？见家乡之人兄弟六七十而比存者，常有也。彼不知其为幸，或乃交恶，而吾之相与如一人者，乃割而断之，岂以其生也，衣食之有余，又喜文史，乐闲逸，而为是楼以居，得意之甚也，而或有夺之耶？思名楼之时，凡楼之望览所收纳，与所为居处之故，皆可以名，而独取于是，诚不知其计之已蚤者。而楼间揭书语，乃云对床风雨读苏州韦氏之诗，已成恶谶，则岂非气之先见，命之自至者与？呜呼！吾今殆可以无悲而忍言之矣。适检理旧文，得记稿，欲以其事示子孙，稍更定其文辞，而书于后。同治五年四月二十一日。是岁为丙寅，吾弟之亡，以道光丙申，而甲午冬作楼也。

　                    今译　

听雨楼建成后，住了才一年云松就就害痨病而死去。我就让这听雨楼荒废在那里而不再去住，而这种事情常常忍不住拿话来思念，想过之后就一个人暗自哭泣。到今年过去的日子都满了三十年，也就是古人所说的一世年。我已经老了且快要死了，怎么可以不悲痛呢？平生有遗憾于天地之间的事，就只有这听雨楼的事了。当时因为说和家园兄弟的聚会希望到老，又怕谁去为官宦游，因而按照苏轼苏辙二苏公的旧话取了楼名作为记载，又为此写了文章和诗，而后我就长住在乡里，不为四方宦游之人。甲寅（1854）那年，洪贼侵犯我家乡，焚毁庐室，听雨楼又独独幸免，只我家云松就早早地走了。

假如云松到现在与我都在这住了三十年，所说的对床听雨之事，常得不愧于这人世所占卜的享福的命运，难道这说法过分了吗？而为什么老天不让他长寿呢？看见家乡的人兄弟双双活到六七十岁的比比而是，这是常有的情况。他们不知道他们多么幸运，有时候就兄弟交恶，而我们兄弟的相知如同一人，却要割断兄弟情义，难道会因为他活着，衣食有余，又喜爱文史，喜欢闲逸的生活，而建了这听雨楼用来居住，得意得很呢，有时候就要剥夺他吗？想想给楼取名的时候，凡在楼上所看到的，和我们原住地的原因，都可以取名，而独独取了听雨楼一名，确实不知道这谋划是已经早了。而楼间揭书的话，就是说两床对摆着听风雨，读韦苏州韦应物的诗，已成恶劣的谶语，那难道不是先见气数，命运自己走到终点吗？唉！我现在大概可以没有悲哀而忍痛说这些话。逢整理旧文，得到那篇旧稿，想拿那件事给子孙们看，稍微修正了个别文辞，而写了这篇后记。同治五年（1866）四月二十一日。是岁为丙寅，吾弟之亡，以道光丙申(1836)，而甲午(1834)冬建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