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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浪漫①|Alice的现实

空想家,这大概是别人会给Alice的评价了。

表面上看,她彬彬有礼,不轻信一切。但茫然中若有所思的眼神,表明她的思想老是开小差,溜到一个不那么具体的世界里。

她眼睛里的忧郁包含着一种怅然若失和朦朦胧胧的追求,让她有些心烦意乱。她企图在日常生活中发现什么以使平凡生活不至于毫无意义。

尽管大家漫不经心地称恋爱关系是一轮又一轮可笑而不牢靠的感情交流,但Alice还是相信激情的存在,其强度大到叫人难以接受。比如在百货商店的货架之间犹豫不知买哪种牌子时,在付家用开支账单时,她发现自己的思绪总是孩子气地溜到同“另一个”救星结合的设想上去。

她对自己只看见自己和别人身上缺点的做法已经厌倦了,巴不得能够忘乎所以地爱上一个人。她希望出现一种使她没时间考虑“他和我究竟是不是真正合适”,分析和解释都显得多余,“另一个”无可置疑,完全存在于那里。

与爱情的浪漫不相容的是,人们谈情说爱时很可能不是要对方看到你满面笑容或让对方的心灵升华,而是免得独个虚度良宵。假如只是为了避免独自审视自己身上的不足,而不顾一切地寻找一个伴侣,不论对方多差劲也不在乎,那还有什么比这更反感的呢?然而在竭力追求后仍然无法成功,那即使我们退而求次也能够得到原谅或理解。很可能我们决定与之共同生活的伴侣的品格并不符合我们的理想,但至少这个人对我们表现出了持之以恒的兴趣,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对这个人的刺耳笑声或者古怪政治观点视而不见,我们只是在心中保留一点希望:有朝一日某个更为出色的人会来到自己的面前。

用这样的纯粹实用主义的词汇来思考爱情,让Alice觉得恶心,简直是以低等的生理和心理需要的名义,像胆小鬼一样迁就这个物质世界上的一些次品。尽管日常需要小小的调整,可她明白除非达到精神上情投意合的境界,否则她绝不甘心。对这种境界,令人心荡神怡的艺术领域中的诗人和电影制片人作了生动有力的描写。

还希望能够感到真正的人生终于开始;希望不再害羞作出有害身心的反应,希望实现感情上的平衡,不至于让自己规律性地陷入忧郁的心理或者自我憎恨的周期中。同时也有物质上的希望,希望眼前的这种脸不需要用模糊不清的镜子来遮丑,希望能够过一过在时装杂志上读到的生活,那种明媚的生活充满了亮闪闪的房屋、手工制作的衣服、高级时装专卖店里购置的丝绸上衣以及热带海边的度假等。

借用D·H·劳伦斯的说法,她是“对别处怀有思乡情结”的浪漫主义者,渴望自己有另一个身体,另一个国家,另一个情人——也就是青春期著名的兰波那著名的“人生就在别处”的回声,但这种毛病(如果可以把这种对“另一个”的追求看成是毛病的话)来源于何处呢?她绝不傻,她对经典大作和理论并非全无接触,她明白“上帝”已经死了,“人”(另一个落伍过时的事物)作为对“人生”答案的体现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明白应该把那些描写心满意足的女主角、以大团圆结局的小说称之为廉价的幻想而不是文学。可是,也许因为她仍然喜欢看肥皂剧,听那些反复吟唱的激昂的歌曲。

她仍然在(电话旁边或者其他地方)等候救星的出现。

她回到与sushi合租的公寓,两个姑娘把如何负担家务琐事安排得好好的,没发生过什么面红耳赤的事。但Alice最近回家总是心里七上八下的,原来是因为sushi是个性格开朗的护士,在长期单身后终于恋爱起来,男友是个通情达理的大夫,聪明谦和富有幽默感,说话妙趣横生,喜欢讲一些解剖室的恐怖故事。

女性的容貌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有意无意中Alice总是认为自己长得还比较好看,过去她总安慰sushi虽然她们条件有限但总有一天会有相当的男人找上门来,她说,脚脖子粗点没关系,重要的是人品,这番话难免听起来有几分优越感,是对自己容貌信心十足的口气,可如今Alice得勉强挤出笑容来了,因为sushi与男友在电话里热情地称呼对方还时不时地停下来莫名其妙地低头咯咯笑。

sushi对Alice说即使找到了心上人也不和Alice分开,“茫茫人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因此,sushi大胆设计了和Alice的浪漫,她请自己的同屋和他们一起去吃饭看电影散步,但无论这些邀请多么真诚,Alice感觉自己越来越难以接受sushi的慷慨建议,她无法在内心为自己缺少爱情而痛苦之际,再为别人的幸福装出快乐的样子来。她不想见任何人,更确切的说,因为没有意中人,其他人也就显得多余。她认识许多自称是她朋友的人,因为她总是对别人的事很感兴趣,她邀请他们介绍自己的情况,记住他们的事情,从而巧妙地满足别人希望不被忘却的需要。她所以不想同这些朋友联系,或许是因为她觉得同他们交往本质上不能减轻自己在那个问题上的孤独感。她坐在一席谈笑风生的朋友之间,心中仍然觉得落寞;只有在另一个人对你的关心超过一般的干巴巴的应酬时,这种孤独感才会消失。她肯定同意普鲁斯特的结论(与亚里士多德的观念大相径庭),认为友谊只是怯弱的表现,不过是为了逃避更大的责任感和爱情的挑战而已。

以客观的眼光看待自己,自怜感便油然而生,这时你对别人的同情便会减少;这种态度意味着:“既然这是个陌生人,很抱歉,我无能为力。”你一心想到的只是自己的倒霉事,由于自己的烦恼而变得更加伤心。蕴含在“自怜”这个词儿中的贬义说明向来就存在着一种倾向:人往往容易夸大自己的烦恼,无缘无故地可怜自己。惯于自怜的人要是在一场平淡的恋爱中被对方甩了,便会觉得自己是个悲剧人物。

她之所以抱怨,只是觉得自己在别人眼里处在一种令人伤感的无足轻重的地位,对这个星球以及在它上面忙忙碌碌的居民来说,她仿佛是个多余的人。

那些泪水所隐含的或许是一种令人伤心的怀疑,那就是,有朝一日如果她绊了跟头滑出地球边缘的话,没有哪个人会对她的消失表示一点儿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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