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太阳刚露出一点儿暖意，春风就噼哩啪啦大喊大叫着冲来了。它过大漠，翻山岭，窜河谷，风尘仆仆，黄土满面地扑过来了。它扬起残留的冬雪，折断伤病的枯枝；它拍你的窗户，摇你的房子，惊走你的午梦，逼着你透过玻璃窗胆战心惊地欣赏它的狂野之舞。
这就是西北最常见的春风。
它呼的一声把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把枯枝败叶、纸屑垃圾一股脑儿撇过墙头，扔过树梢，直送到远处的山谷里，撒在封冻着的河面上。它咣当一声掀翻街边的垃圾桶，呼的一声扯下绳子上晾着的衣服，然后就滚着空桶子、卷着衣服被单一路狂叫着在街上到处乱撞。
突然就有几滴雨砸了下来，尘土噗噗几声，地面上就出现几个小坑。呼的一声，风又抹平了地面。再看时，又没有了一星点儿雨的影子，你就会怀疑原本就未曾下雨。
狂风撵着狗在街上吱吱地惨叫，狗刚想朝狂风狂吠一声，却又不得不赶紧缩起身子，扭过脸，退进墙角。村口的羊群一下子乱了阵脚，挤成一团烂棉花。有几只离群的，想回到队伍里，却已经晚了，四蹄蹬展了，被风推着向后滑行，咩咩地惨叫着。牧羊的老人刚想喊，嘴角的烟卷儿噗的一声不见了，火星子却扑了一脸。
电线就像女孩们手中长长的跳绳，在空中呜呜地舞动着，越甩越长，眼看着就要断了，却挣扎着，坚持着。河面上的薄冰，铮铮作响了一会儿，就哗啦哗啦融进水里，飘在河面上。
春风知道病枝没用了，就咔嚓咔嚓一根一根撅断了，远远地扔了出去。它明知死树的朽根不牢靠了，却装腔作势地表演起倒拔杨柳的功夫。于是，哗啦一声，树就横躺在地上了。风搅着枯草败叶在天空中没头没脑地乱撞，却又突然稀哩哗啦地随处抛下它们。房檐上的几片瓦也被揭下来，扔下去，和地面碰成脆响，算是凑足了春风交响曲中的几小节打击乐段。
桃杏枝上的花苞儿睁开了半惊半喜的眼睛，柳树的枝条在空中拍打出碧青的嫩芽儿，野草在向阳的山坡上露出娇羞的一点儿小脸，榆树也抖抖身子，枝头就渗出一层青绿色。
喜鹊在狂风里打着旋儿，撕扯着嗓子骂着春风，火急火燎地保护着自己的房子，可最终还是枉费心机，不得不伤心地抱着树干，去构思原本就该年年整修的房子。学飞的小鸟儿，在空中被扔来扔去，终于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又哀鸣着翻起身来，或躲进草丛里打颤，或钻进石缝里痛哭。
春风在冬天里就警告那些赖惰的菜农，要勤快些，压好你菜棚上的草帘子。可他们不听，这下坏了，草帘子被揭掉了，被撕碎了，扔得满地都是。懒汉们自嘲地说：谢谢啊！免得我自个儿动手。没关系，反正我要整新的呢。
女人们头上红的绿的方头巾，突然成了风中一景，半遮半掩的“高原红”色的脸上透出希望和犹豫，生动在门口和窗口，流动在街头和田间，男人们就激动地吼起了秦腔，与狂风应和，声音穿过厚厚的沙尘，传到看不见的高空和无限的远处。
只有小男孩们是勇敢的斗士，他们解开扣子，张开衣襟，紧闭着眼睛，低头弓腰，迎着狂风冲上去，却被风儿推着往后退，灰头土脸也被硬生生地扳起来。实在撑不住了，一屁股朝后跌倒，却嘻嘻笑着再爬起来。有时候风儿打着旋儿，逗引他们。果然，他们就冲进旋风里，巨型陀螺似的风儿却突然腾身跳到空中。没了风的依靠，男孩们便咚的一声倒在地上，风就哈哈笑着走了。打雪仗和钻旋风，是北方男孩最好的游戏。
西北的春风就像西北男人一样，粗野而豪爽，问好就用拳头捣你肩膀，祝贺你就用大腕灌你辣酒；冰雪里冻硬的嗓门，朔风里刮快的脚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一袋烟工夫，春风就又无影无踪了。这时，太阳才又灰头灰脸、躲躲闪闪地出来了。
比起江南柔弱娇羞、似有却无的湿尿布味儿的春风，你猜北方人特别是西北男人会以怎样的方式赞美这样的春风呢？ 他也许会端着酒碗吼几句秦腔，扛起麻袋翻几座山梁，扶着犁头耕几亩田地……因为他们觉得这样才过瘾，才配得上享有这么剽悍雄劲的春风。
2006年5月7日（农历2006年4月初10）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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