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有三个病例，患者是三位女士，症状都有发凉。
第一位，说自己很易烦躁，想调理一下，没有说发凉。我把脉的时候，发现右尺脉，就是命门脉，往下一按，直接就到底了，很虚。上面的寸脉和关脉呢，倒是比较充实。
按照《医家秘奥》的说法，这个命门脉主下焦的火。这个脉象，表面下焦火严重不足。
可是人家看起来不像是畏寒怕冷的样子。脉和外表看起来不符，我就挺犹豫。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要验证一下脉对不对。我问：你脚凉吗？
回答：凉。不光脚凉，从脚一直到小腿，都是凉的，凉的厉害。
我明白了，脉象没有错，就是下焦火亏。
那应该补火吗？不应该。
为啥呢？因为脉象告诉我们，患者不是缺火。她的脉象上实下虚，这是身体气机上下对流有问题，上面的火下不来，都堆在上面。火堆在上面，热扰心神，她就会烦躁。
所以，治疗方案应该是打通上下，让气机能够上下流通，上面的火能下来，上面的烦躁和下面的腿脚凉都就好了。
用任之堂的话说，这叫做“以自身之热暖自身之凉”。
学习朱进忠先生的经验，我给她开了柴胡加龙骨牡蛎汤。
二
第二个病例，患者自述胃和食道发凉。
这个一听，很容易是认为有寒，可是真的是寒吗？疾病往往是狡猾的，尚不能轻易下结论，还要把把脉。
胃在右关脉。这个脉刚刚轻按的时候，没什么力量。按到中下部的时候，感觉脉变得有力量了。虽然力量不算很大，但绝不是虚的脉。
而且，这个脉不是紧的，是有起伏的，稍稍活跃的。
这就告诉我，这个脉是热，不是寒。不过这个热被郁住了，没有充盈散开。
也就是说，她的胃和食道感到凉，是因为供给胃表和食道的热量不足。热量供给不足的原因，不是身体热量缺乏，而是热量郁在胃的内部。
打个比方，如果胃是一个平房，带院子的那种。正常情况下，热应该在屋子里和院子里平均分配。那么她这种情况就是热被堵在屋子里出不了门，院子里就缺少热了。
她这个情况，治疗思路也不能补阳，而是要把房屋门打开，把郁住的热散出来。
所以我给开了四逆散和升降散之类的方子加减。
三
第三个病例，患者的下巴一带常年长痘痘。这个地方长痘痘，一般是下焦肠道有热，或是湿热。
照例，还是要把把脉。
把脉时，发现右尺脉浮取无。按到中下时，才能试到脉。沉取时，脉滑而有力。
这是个典型的阳气郁住的脉，下焦的阳气被郁住，像一头不安分的小鹿，一直想冲出来。
我问：脚凉吗？
回答：冬天的时候凉，其他时候不凉。
果然和我预想的一样。该患者阳气旺盛，应该手脚温暖。脚凉的原因，就是下焦阳气被郁。
郁在哪里呢？应该是郁在肠道里，从下巴往外发。
治疗呢，还是应该把郁热散开。
询问得知，患者还有大便干的情况。我给开了升降散合小剂量承气汤，用承气汤是想把与糟粕相结的热给排掉，用升降散是想把未与糟粕相结的热散开。
四
因学力所限，我在以上三个病例中开的方子一定不是最佳方案，请读者留意，不要盲目模仿，也期待明士批评指正。
初学中医时，知道中医有个定理叫做“热者寒之，寒者热之”。后来读过一些火神派的书，看到火神派出手就是干姜附子等热药，治疗寒症疗效如神。于是，心里就坚定的认为，遇到寒症，就应该“热之”，就应该温阳。
等读的医书越来越多，眼界逐渐开阔后，才知道，自己以前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太狭隘了。
譬如以上三个病例，症状表现都是发凉，内在原因都是火郁。治疗绝不应该补阳，而是应该火郁发之，就是把郁在里面的火发出来。
我初学中医时的狭隘还有很多，现在想想都觉得脸红。
例如，刚开始学中医，是从按摩拔罐开始的。当时，看到有的人通过按摩拔罐等简单的办法就治好了病，我顿时觉得按摩拔罐太厉害了，可以包治百病。同时，在我眼里，开药方的大夫都变成了骗子，明明可以按摩拔罐就治好病，为什么要开药方，搞得那么玄乎？当时我对方药一窍不通，却莫名其妙的开始指责开药方的大夫。
后来开始学习方药了，才知道自己以前的认知是多么可笑。可是，自己的狭隘依然在继续。
学经方的时候，对时方并不了解，看到有的文章尊崇经方，贬低时方，就自然的认为时方不行，认为学好了经方就可以打遍天下了。
现在读温病，才知道以前的认识是一叶障目。很多时方，是经方的继承和发展，是补经方之不足。还有很多时方，虽不脉承经方，但也洞悉天地奥妙，堪当救命之大任。如果没有时方，我们中医的方剂将不会象现在这样郁郁葱葱，蔚为大观。
基于这个认识的转变，我还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名字是《时方是三流武功？》，这篇文章就是对以前的我进行批评。
现在有没有狭隘呢？依然有。例如，我经常看不起西医。扪心自问，我其实对西医知之甚少，是个西医的门外汉，并没有看不起西医的资格。我不懂西医，却看不起西医，这与不懂中医却无端贬低中医的人相比，有什么区别呢？我经常觉得不信中医的人认知狭隘，我不信西医，难道就不狭隘了吗？
五
可以说，任何人都有局限性，这个局限性，有知识结构造成的，有时代造成的。
哪怕一个领域的专家，也难以穷尽该领域的知识，更何况隔行如隔山，在不熟悉的领域面前，我们更是象一个孩童般懵懂。
而时间更是一个魔术师，他能让一个现在小学生胜过无所不知的苏格拉底，也能让我们现在的知识很快褪色落伍。
牛顿是物理学的巨人吧？可是他再牛，也不知道相对论，更不知道量子物理是根什么葱。现在，我们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相对论，也有很多人可以侃侃而谈量子物理、四维空间。
我们每个人都很难跨越时代的局限，不过，我们可以通过不断的学习，力所能及的破除自己的局限，扩充自己的已知。
活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个事：人学习的过程，就是不断破除自己偏见的过程，是提高自己认知的过程。认知的提高是无止境的，始终应该内心谦虚，对未知保持敬畏，不要过于执着自己的已知。
我就是一只井底的青蛙，我眼中的天空，其实只有井口大。
这是我最近的心得，借此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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