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之冬

    
     这一个月，是在乡下度过的。
    去时尚是稻浪翻滚，一片丰稔气象，路边也摊晒着刚打下的金色稻谷。归来已换上厚厚的棉衣，望窗外一地青霜，田埂上摇曳着洁白的芦荻，恰是大雪节气到来时候。
    告别所驻乡镇，正欲抬脚回城，想想又打开墙上的举报箱，里面竟还有一封匿名信。赶紧调转车头，直奔目的地，进村查核。一户户问询，一家家比对，还是乡下人实在，没影儿的事可不敢瞎说；这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政策这么紧，谁敢胡来？总算查清了——纯属捕风捉影，道听途说。
    心中的石头一卸下，顿时一身轻松。竟觉得乡野的风景，哪怕是冬天，其实也美。
    走在村里，只寥寥几户开着门，十有八九是老人，守着偌大的房子，或在门前晒太阳，或聚在墙角闲聊，更觉得村庄的空，老人的孤独。一位养蟹老板买下周围邻居的旧房，拆除，盖了一座超豪华别墅，有足球场那么大！村人无不羡慕加嫉妒。
    村落还是在远处显得好看，一望二三里，烟村四五家，那才叫诗，诗里有画。我们闲闲地行在村路上，低头一瞧，就见田埂边上，河畔朝南处，一簇簇野生的苜蓿菜，碧绿生青，真是养眼，要是挖到城里，可是抢手货。在乡下却没人稀罕，由着它们历经风霜，茁壮成长，哪天桌上没菜了，炒上一盘，略放点自家晒的黄豆酱，多馋人的舌上美味。
    放眼望，也就百多米远吧，两间红砖房也平常，让人惊喜的是一株硕大的银杏直指青天，只半树金黄的叶片犹疑着不曾落下，更多的却飘在地上，落在房顶，地上铺了厚厚的毡子一样，房屋亦如盖了金顶，极普通的平房一下子华丽得令人称绝。巧的是天那样蓝，水钻似的清爽，与我们相隔百多米的田野里，麦苗青嫩嫩温柔一片，如一面湖水轻轻漫开，那一株银杏树、两间红房子，就在蓝天下、清风里，隔了湖水与我们对望。似能听到黄叶轻吟着，袅袅飞旋，田野间好像奏着一支笛，若在黄昏，在雨中，在月夜，那就更美。如果将乡愁物化，最好还是树，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
    那座村庄有个很美的名字叫荷花港。斯时荷花已谢，荷梗干枯，粼粼水波中，映了夕光作一幅剪影，呈现一种颓废之美。
    大家兴致勃勃地品评着人家园子里的蔬菜，白萝卜、青萝卜、红萝卜，竟看到些少时不曾见过的西兰花和瘤芥菜，长得真叫一个好。一只小船荡着桨悠悠驶过，微漪中倏然浮出一只灰色的鸟，很快又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呀，水葫芦 （一种野生水鸟）！有人止不住叫出来。就在桥下，一株扑向水面的大桑树叶片已呈淡黄，却片叶不凋，想是地气暖，阳光足的缘故吧。便有人说，要是初夏时候，得结多少大桑枣啊，美死人喽。就有人取笑，干脆在乡下买房得了，种菜、取鱼、吃桑葚，岂不悠闲自在。答，只是太过冷清，怕是不适应呢。
    不过住住也就惯了，看那头，五十开外的汉子坐在路边补渔网，边哼着乡野小调，倒也快活自得。忙时种田，闲时撒网，心情好了饮上三杯两盏，极是轻松怡然，想象中的村野生活应该如此的。
    挥一挥衣袖，上车。旷野里日日可见的六头水牛还在吃草，反刍。一个村子渐渐远了，又一个村落慢慢近了。隔了河，人家院里的柿树上已无一片叶子，一树的磨盘大柿子，越来越红，越来越艳，越来越热闹。热闹得有些冷清。整整一个月，我们天天从那户人家门前经过，紧闭的门扉从未打开过。一树的累累硕果，开始还有叶子，叶子在清风中吹落，越来越见稀少，如今叶子没了，柿子不见少，门也从未开。怕是主人出远门了吧？
    一树红艳艳的柿子在等，等待大雪，等候过年，将一树柿子等成喜庆的红灯笼，只为迎接主人一家风尘仆仆地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