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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无人生还3

正九点敲响早饭钟时,谁都起来了,正等着招呼在一起呐。麦克阿瑟将军和法官一块儿在外面平台上踱着步,随便聊着对政治局势的看法。


维拉·克莱索恩和菲利普·隆巴德爬上房后岛上的最高点,碰见威廉·亨利·布洛尔也在那里,正站着眺望远处的岸边。


他说道:“还没看到摩托艇的影子。我一直在守着呢。”


维拉含笑说道:“德文郡是个贪睡懒起的地方,做起事来总是拖拖拉拉的。”


菲利普·隆巴德眼望它处,望着海的那一边。

他骤然说道:“你们看天气怎么样?”

布洛尔瞟了天空一眼,判断说:“依我看,没问题吧。”


隆巴德尖起嘴唇打了个唿哨说:“我说,熬不过一天就得起风。”


布洛尔说道:“是风暴吗——呃?”

坡下传来了钟声。菲利普·隆巴德说道:“吃早饭了!好,我能来上点儿。”


他们走下斜坡的时候,布洛尔思虑重重地对隆巴德说道:“你知道,这件事可苦了我了——这小伙子干吗要干掉他自己!昨儿晚上我想了一晚上都没有想通。”


维拉在前面不远处走着。隆巴德放慢了脚步,说道:“有各种设想吗?”


“我在找证据,首先是意图。我想应该说他挺阔气。”


埃米莉·布伦特经过客厅的落地长窗,迎了上来。她尖声问道:“船来了吗?”


“还没有。”维拉说道。

他们往里面走,去吃早饭。食柜上搁着一大盘腌肉鸡蛋,还有茶和咖啡。罗杰斯打开门让他们进去,跟着在外面随手带上了门。


埃米莉·布伦特说道:“这个人今天早晨看来不大对劲儿。”


阿姆斯特朗大夫这时正靠窗站着,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早晨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请——呃——大家包涵着点。今天早晨这顿早饭够罗杰斯一个人忙乎的了,罗杰斯太太今天早晨可——呃——干不了。”埃米莉·布伦特尖声问:“那个女人怎么啦?”


阿姆斯特朗大夫随随便便地说道:“我们还是用早点吧!否则蛋要凉了,吃完了,我有点事同大家谈谈。”


大家都领会了,都去盛了吃的,取了咖啡和茶,开始吃饭。心照不宣,谁都闭口不提本岛的事,而是东拉西扯地随便聊流行的新闻,国外的啦,体育界的啦,还有什么洛克·奈斯的怪物最近又出现啦。


就这样,杯盘撤走以后,阿姆斯特朗大夫稍稍地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然后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我认为还是等诸位用完早点后再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你们的好。罗杰斯太太在睡梦中去世了。”


随即出现了惊叫声,震骇声。

维拉惊呼道:“太可怕了!我们来到之后,出了两条人命!”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眯起双眼,用他细小但字字清晰明确的声音说道:“喔——真有意思——那么,死因呢?”


阿姆斯特朗耸耸肩膀:“一下子说不清楚。”

“一定要解剖尸体吗?”

“当然,我没法出具证明。对这个女人的健康情况,我一点也不了解。”维拉说道:“她看上去精神非常紧张。昨天晚上又受了一次惊吓。可能是心脏出了毛病。我看是的。”


阿姆斯特朗大夫干巴巴地说道:“她的心脏出了毛病,不再跳动了。这倒是真的——但问题是为什么出了毛病。”


从埃米莉·布伦特嘴里迸出来两个字。这对听着的一伙人来说,真是又有分量又干脆。


“良心!”她说道。

阿姆斯特朗向她转过身去。

“你说这个话具体指什么?布伦特小姐?”

埃米莉·布伦特从她紧闭着的嘴里又尖刻地说出来:“你们全都听见了的。人家告了她,也告了她丈夫,说他们蓄意谋杀了他们原来的东家——一位老太太。”


“你认为呢?”

埃米莉·布伦特说道:“我看那个控告是真实的。昨天晚上你们都看见了。她压根儿瘫了,晕过去了。把她的罪孽重新翻腾出来,这个打击她可受不了。干脆说,她就是吓死的。”


阿姆斯特朗大夫不无疑虑地摇着头。

“也许是这样,”他说道,“但是在进一步了解她的健康情况之前,谁也不能这样肯定。如果心脏方面确实衰弱的话——”


埃米莉·布伦特安详冷静地说道:“要是你这样说的活。好吧,就叫做天命吧。”


一下子,谁都吃了一惊。

布洛尔先生不安地说道:“这未免把问题扯得太远了吧,布伦特小姐。”


她瞧着大家,两眼熠熠发光,连下巴颏也翘了起来。她说道:“你们认为一个有罪的人不可能因为震慑于上帝的威怒而倒毙吗,我认为可能。”


法官摸着下巴。

他带着稍许有点讽刺意味的声调轻声说:

“我亲爱的夫人,根据我对为非作歹的了解,天命总是把服罪和惩罚的工作留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处理的——而处理起来又总是困难重重的,别无捷径可循啊。”


埃米莉·布伦特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

布洛尔粗鲁地说道:“昨天晚上她上床以后吃过啥,喝过啥了?”


阿姆斯特朗说道:“啥也没有。”

“没有吗?连一杯茶、一杯水都没有吗?我敢打赌说她喝过一杯茶。这类事情总是这样的。”


“罗杰斯一口咬定她什么东西也没有吃过。”

“啊!”布洛尔说道,“他就是会这样说的。”

他的语调是如此地煞有介事,使大夫盯着他瞧了半天。菲利普·隆巴德说道:“这样说来,你就是这么想的喽?”


布洛尔气势汹汹地说道:

“怎么,不行吗?昨天晚上的控告是我们人家都听见的。也许是捕风捉影——尽是些胡话!反过来说,也可能不是呢!姑且说控告是实吧。罗杰斯和他那位太太干掉了那个老太太,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又怎么想呢?他们一直是心安理得——”


维拉打断了他的说话,低声说道:“不对,我不觉得罗杰斯太太是那么心安理得。”


布洛尔对别人打断自己的话有点不高兴。他瞟着她的眼神似乎说,“也是婆婆妈妈的。”


他继续说道:

“那也是可能的。但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眼前无论如何并没有什么危险。然而,昨天晚上,某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妖魔鬼怪来了个竹筒倒豆子,结果如何呢?那个女人垮了——垮得七零八碎了。


注意到了吗?当她刚刚苏醒过来时,那个当丈夫的又是怎样恐吓她的呢?根本没有一点儿当丈夫的应该有的焦急!就是一丁点儿也没有!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怕得要死,生怕她会说出些什么来。”


“所以就请诸位想想吧!他们作了案,脱了身。万一整个事情抖落了出来,那又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十有八九,那个女人会和盘托出。她没有那个胆量顶住,熬过去的。


她就是这么一个——对她丈夫来说,一个活生生的祸害。男的没问题。就是在阎王爷面前,他撒谎也不会脸红——但他就是把握不住她。要是她一撅不振,他的脑袋就危险啦!这样一来,他就在茶里偷偷搁了些什么,而她的嘴也就永远永远地闭上了。”


阿姆斯特朗慢条斯理地说道:“在她床边,没有空茶杯——什么也没有,我看过了。”


布洛尔不禁嗤之以鼻:“当然不可能有。她喝完之后,他首先干的就是把杯碟拿走,仔细涮洗干净。”


冷场了。

后来,麦克阿瑟将军又怀疑地说道:

“可能是这样。但是我很难相信一个男人竟然可能对自己的妻子做出这种事情来!”


布洛尔嘿嘿一笑说:“当一个男人连自己脑袋都保不住了的时候,他就顾不上什么男恩女爱的了。”


又是冷场。谁也没有开口,门开了。罗杰斯走了进来。他一边说,一边挨个儿看着大家:“各位还要我给大家煮点什么吗?我知道,吐司少了点,真抱歉。因为面包不够了。岸上还没有把新面包送来。”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他问道:“摩托艇通常在什么时候开来?”


“七点到八点之间,先生。有时候八点过一点儿。不知道弗雷德·纳拉科特今天早上干什么去了。如果他有病,他会派他兄弟来的。”


菲利普·隆巴德问:“现在什么时候啦?”

“差十分十点,先生。”

隆巴德挑了挑眉毛,自个儿慢慢地点着脑袋。


罗杰斯等着。

过了一两分钟,麦克阿瑟将军突然间迸出一句话来:“关于你太太的事,我深表痛心,罗杰斯。医生方才正在对我们讲起这件事。”


罗杰斯低下了头。

“是的,先生。我谢谢你,先生。”

他拿起装腌肉的空盘子,走出去了。


又是一片寂静。


在外面地平台上,菲利普·隆巴德说道:“关于这只摩托艇……”


布洛尔望着他。

布洛尔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隆巴德先生。我也在用同样的问题问我自己:差不多两小时前摩托艇就该到了。它没到吧?什么缘故呢?”


“找到答案了吗?”隆巴德问道。

“这并不意外——这是我说的——这是一码事。同整个事情都有联系的。”菲利普·隆巴德说道:“那么,你认为它不会来了?”


忽然,在他们两人身后,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说道:“摩托艇不会来了。”


布洛尔微微扭动着他方正厚实的肩膀,深思地审视着后来说话的人。


“您也是这样想吗,将军?”

麦克阿瑟将军大声说道:“当然它不会来。我们都盼望着这条船把我们送出小岛。要知道这才是整个事件的内容呢。也就是我们离不开这个小岛了……谁也别想离开……这就是结局,瞧——万事大吉……”


他犹豫了一会几,又用一种低沉而异样的声音说道:“那就是安息——真正的安息。叶落归根——不必再纷纷扰扰……是的,安息了……”


他猛然转过身去,走开了。

先是沿着平台,接着走下斜坡,趔趄着身子,向海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岛的尽头,那里的礁石疏疏落落地一直通向水中。


他走起路来有点蹒跚,像是半睡不醒似的。

布洛尔说道:“又来了一个鬼迷心窍的!看来,到头来该帮子人都会搞成这副德性!”菲利普·隆巴德说道:“我不相信你也会这样,布洛尔!”


这位前探长笑了起来。

“要让我也昏了头,那可不容易。”他冷漠地说,“而且,我同样不相信你也会这样,隆巴德先生。”


菲利普·隆巴德说道:“此刻我自己感觉相当正常。多谢了。”


阿姆斯特朗大夫走到平台上来了,他站着迟疑了一会儿。左边的是布洛尔和隆巴德,在他右边的是沃格雷夫。沃格雷夫低着脑袋,信步踱过来又踱过去。阿姆斯特朗起初拿不定主意,隔了一会儿,终于向沃格雷夫走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罗杰斯匆忙从屋里走了出来。“我能同你说句话吗,先生?”


阿姆斯特朗转过身去。

他眼前看到的情景,使他大吃一惊。

罗杰斯的脸在抽搐着,颜色是青灰的,双手在打哆嗦。这副模样和他在几分钟前那种克制自若的神态形成了强烈的对照,阿姆斯特朗不由得大吃一惊。


“我请你,先生,请你听我说句话,请到里面来,先生。”


医生回过身去,同失魂落魄的管家一起又进了屋子。他说道:“怎么回事,你,镇静点!”


“请这边来,先生,这边。”

他打开了餐厅的门。大夫走了进去,罗杰斯跟进去之后,随手带上了门。“好吧,”阿姆斯特朗问道,“怎么回事?”


罗杰斯喉头的肌肉在颤动,他拼命咽着口水,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说:“这儿还在出事情呢,先生,我实在想不通。”


阿姆斯特朗厉声说:“事情?什么事情?”

“你可能认为我发疯了,先生。你可能会说这没什么。但是,总得解释得通啊,先生。总得解释得通啊。因为这说不过去啊!”


“行了,老兄,告诉我怎么回事?别再打哑谜了。”


罗杰斯又咽了咽口水说:“是那些小瓷人,先生。就是在桌子正中的那些。那些小瓷人,一共十个,本来是十个。这一点我可以发誓,一共是十个。”


阿姆斯特朗说道:“是的,十个。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还数来着。”


罗杰斯挨近了点。

“就是这个问题,先生。昨天晚上,我收拾桌子的时候,只有九个了,先生。我注意到了,也感到奇怪。但无非是这么一想而已。不过,今天早晨,我摆桌子的时候,没注意。因为我心里这样那样的可乱着呐。


“但是,现在,先生,我正打算收拾。请您自己看看吧,别说又该不相信我了。只有八个了,先生!只有八个,这叫人想不通吧?只有八个……”


第七章

早饭以后,埃米莉·布伦特提出,请维拉·克莱索恩同她一起再爬到岛子顶上去眺望船来了没有,维拉同意了。


空气清新,海面上泛起阵阵小白浪花,还没有渔舟出海,也没有摩托艇的踪影。斯蒂克尔海文村子的模样还看不真切,只有高处的山坡——一座峨然突出的红色岩崖掩映着小海湾。


埃米莉·布伦特说道:“昨天送我们来的那个人,看上去不像是靠不住的。今天早晨这么晚了他还不来,实在很奇怪。”


维拉没说什么。

她正在努力克制着越来越严重的惊慌不安。她生气地暗自说道:“你千万要保持冷静。这哪像你啊,你不是总能把握得住自己吗?”


隔了一会儿,她说话了:“我但愿他会来。我——我真想离开。”


埃米莉·布伦特毫无表情地说道:“我相信我们是人同此心啊!”


维拉说道:“全部是那么不可思议……似乎是乱来一气。”


这位上年纪的妇女突然不由自主地说道:“我真悔恨自己怎么轻易上了当。只要稍微审查一下,那封来信其实是荒谬可笑的。可是,那时候我竟然不加怀疑——毫不怀疑。”


维拉像木头人似地应声说道:“我看也是。”

“太想当然了。”埃来莉·布伦特说道。

维拉战战兢兢地长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真的认为是——像你在吃早饭时说的那样?”


“说得明确些,我亲爱的,你具体指什么呀?”

维位低声说:“你真的认为罗杰斯和他那口子干掉了那位老太太?”


埃米莉·布伦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海的那边。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我个人肯定这样认为。你的看法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看。”

埃米莉·布伦特说道:“所有一切都证明了我的看法。那个女人晕过去了,而男的呢,失手掉了咖啡盘子,还记得吧?还有他那种解释的方式,听上去就是假的。是啊!我看是他们干的。”


维拉说道:“她的样子,看来——连自己的影子都怕啊!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害怕成这样的女人……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


布伦特小姐喃喃地说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幼儿园里挂着的一条箴言说:‘有罪之人逃不脱。’对极了,说得是。‘有罪之人逃不脱。’”


维拉慌忙站起来说:“那么,布伦特小姐……布伦特小姐……这样说来……”


“怎么啦,我亲爱的?”

“那些呢?那些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所有其它的那些控告啊——那些——那些不是真的吗?但是,要说罗杰斯两口子那件事是真的话——”


她说不下去了,思想太乱了,表达不清楚。

埃米莉因困惑不解而紧皱着的双眉舒展开来了。她说道:“啊,现在我懂得你的意思了。比如,那位隆巴德先生,他承认他使二十一个人陷于非命。”


维拉说道:“他们只不过是些土人而已……”

埃米莉·布伦特尖锐地说道:“不管是黑是白,他们都是我们的兄弟。”


维拉心想:“我们的黑人兄弟——我们的黑人兄弟!喔,我要大笑,我要发狂,我要忘乎所以……”


埃米莉·布伦特继续深思地说道:

“当然,其中有些控告完全是捕风捉影和荒谬可笑的。譬如指责法官的那条。他不过是在他的公职范围内履行了他的职责而已。还有,像那个以前的苏格兰场(指英警察局——译者注)人员以及我的那条,都是。”


她顿了顿又说下去:“自然,考虑到昨天晚上的具体情况,我并没打算说什么。在男人们面前议论那个问题不合适。”


“不合适吗?”维拉听出了神。

布伦特小姐安详地说下去:

“比阿特丽斯·泰勒是我的佣人。她是个不规矩的姑娘——我发觉得太晚了。我完全看错了她,她的表现好极了,又干净,又听话。我是很宠爱她的。当然,所有这些全是假相。她是个品德败坏、放荡不羁的女孩子。真恶心!总有好一阵子以后,我才发现她已经是像她们所说的那样‘出了问题’了。”


她停顿了一下,皱起秀气的鼻梁以示不屑。

“真使我大吃一惊。她父母也是规规矩矩的人,从小到大管教她很严。我对他们毫不姑息这丫头的不端行为这一点,还是很满意的。”


维拉眼睛盯着布伦特小姐问道:“后来出了什么事了?”


“自然,我家里一分钟也容不得她。我不愿意让谁说我包庇伤风败俗的事。”维拉低声问道:“后来呢——她出了什么事了?”


布伦特小姐说道:“那个没人要的东西,良心上背了一条罪过还不够,还要造孽。自己去寻了短见。”


维拉话说得更轻了,一副惊恐万状的神色。


“她自杀了?”

“就是,她投了河。”

维拉一阵战栗。她呆呆地瞪着布伦特小姐平静文雅的神态,说道:“当你听说她这样做了以后,你有什么感觉?你难受过吗?自我谴责过吗?”埃米莉·布伦特端正了一下姿态。


“我?我有什么可以谴责自己的?”

维拉说道:“但是,如果说就是因为你的——狠心肠——逼得她出此下策的话……”


埃米莉·布伦特狠狠地说道:“她自作——咎由自取——她自受。要是她规规矩矩安分守己,这些事情本来就不会发生的。”


她转过脸来冲着维拉,毫无负疚之意,眼神坦然,既冷酷又自信。埃米莉·布伦特正高踞在印地安岛之巅,自得于自己的道德修养之中。


忽然之间——对维拉说来:这位小个子的上了年岁的老姑娘不只是稍微有点可笑而已,而是——可怕!


阿姆斯特朗大夫从餐厅走出来,又一次来到了平合上。法官正坐在一把椅子里,安逸地眺望着大海。隆巴德和布洛尔在左边抽着烟,但沉默不语。


像上次那样,大夫又迟疑了一阵子,把眼光落在法官身上了。他有些犯疑,要找个人一块儿合计合计。法官的头脑既敏捷又富于条理,这他是领教过了的。


他所以还在犹豫不决是因为沃格雷夫法官先生的脑子虽灵,但终究老了,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阿姆斯特朗感到他所需要的却是闻风而至的男子。


他打定了主意。

“隆巴德,我跟你谈一句话行吗?”


菲利普一惊。“当然。”

两人一起离开了平台。他们走下斜坡,朝海的一边走去。到了谁都听不见他们的地方,阿姆斯特朗说:“咱们会诊一下。”


隆巴德皱着眉头说道:“亲爱的老朋友,我可不懂得医道。”


“不,不,我是指总的情况。”

“喔,那可以。”

阿姆斯特朗说道:“坦率地说,你现在怎么看?”


隆巴德想了想之后才说:“你是有所指的吧?”


“关于那个女人的那桩事,你有什么看法?你同意布洛尔的道理吗?”


菲利普抬头喷了口烟,说道:“就她的那桩事情看,所说的完全有理。”


“是这样。”

听口气,阿姆斯特朗似乎松了一口气。菲利普·隆巴德精得很呐!隆巴德又继续讲下去:“姑且认为罗杰斯先生和太太那时候顺利地得了手,其实,在我看来也没有什么办不到的理由。具体说来,你看他们是怎样下手的?把那位老太太毒死的吗?”


阿姆斯特朗慢悠悠地说:

“也许比这还容易。今天早晨我问过罗杰斯那位布雷迪小姐害什么病来着。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得出来,不需要在病情及治疗方面刨根问底,总是心脏上的那种毛病,用的是亚硝酸戊酯。


病一发作,就吸入一支亚硝酸戊酯,亚硝酸戊酯一断档——得,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打发她上路了。”


菲利普·隆巴德沉思着说:“竟然如此简单。可见得也的确是——使他们动心。”


医生点了点头。

“是啊,用不着主动去做什么,用不着什么像砒霜之类的毒药——啥也不用——只要——听之任之!而且罗杰斯还连晚赶着去请医生,他们相信这么一来,当然,人不知鬼不觉。”


“而且,就算有人知道,也拿他们没办法。”菲利普·隆巴德又添上了一句。


忽然他皱起眉头。

“可见——这说明的问题太多了。”

阿姆斯特朗对这个说法感到迷惑不解:“你说什么?”


隆巴德说道:“我意思是——它揭穿了印地安岛的老底儿了。有些犯罪行为,硬是拿凶手没办法。罗杰斯两口子这件事就是一个例子。还有,像老沃格雷夫,他简直就是用法律杀人。”


阿姆斯特朗急忙说道:“那桩事情,你信?”

菲利普·隆巴德笑了起来:“啊,是的,我相信。沃格雷夫杀了爱德华·塞顿,没问题,一清二楚,就像他用刀血淋淋地捅了塞顿一样。


但是他再滑不过了。披着法衣,手持法典,高踞大堂之上,杀人不见血啊!因此,按正常法规,对他的这种略施小伎,治得了罪吗?”


突然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出现在阿姆斯特朗的脑海里:“行医杀人——手术杀人。安全,保险!——是的,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稳当!”


菲利普·隆巴德继续说着:“可见得——欧文先生——可见得——印地安岛!”


阿姆斯特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了,我们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把我们都弄到这儿来,打算怎么办呢?”菲利普·隆巴德说道:“你看呢?”


阿姆斯特朗立刻说道:“让我们再回过头去,说几句那个女人的结局吧。是怎么搞的?有几种可能?是罗杰斯怕她说出来而杀了她的呢,还是另一种可能:她神志失常而自寻短见了呢?”


菲利普·隆巴德说道:“自杀,呃?”

“你看怎样?”

隆巴德说道;“有这个可能——不错——如果在这之前马斯顿不翘辫子的话。不过,在不到十二个钟头内连着有两起自杀,叫人难以接受。


再说,你要是告诉我,有个名叫安东尼·马斯顿的欢蹦乱跳的壮小伙子,他不知天高地厚,无忧无虑的,仅仅因为撞倒两个孩子,送了他们的性命,就诚心诚意地断送掉自己——


不行啊!听来好笑啊!就算是这样,毒药那玩意儿他又是打哪儿弄来的呢?据我所知,氰化钾可不是那种随便塞在哪个口袋里到处带着跑的东西。说来,这可是你的本行。”


阿姆斯特朗说道:“头脑正常的人,谁也不会随身带着氰化钾。只有掏蜂窝的人可能这样做。”


“那就是说只有醉心园艺的园丁或者园主人才会有了?安东尼·马斯顿也不是这种人呀?我弄不懂的就是氰化物,这个谜还有待于揭开。要么说,安东尼·马斯顿来这儿之前就蓄意干掉自己啦,所以是准备好了来的,要么说……”


阿姆斯特朗追问他:“要么说?”

菲利普·隆巴德咧开嘴露出牙齿笑了:“干吗非让我说出来?这话不就在你自己的嘴边吗?安东尼·马斯顿当然是被谋害的。”


阿姆斯特朗大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么罗杰斯太太呢?”

隆巴德缓慢地说道:

“假如没有罗杰斯太太那件事,尽管疑虑重重,我还有可能相信安东尼是自杀的。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安东尼·马斯顿这件事,我就可能毫无疑虑地完全相信罗杰斯太太是自杀的。


如果不是安东尼·马斯顿的死实在难以解释的话——说是罗杰斯把自己老婆干掉的,我也相信。现在是两起死亡,一起紧接着一起,那就需要讲讲清楚才行了。”


阿姆斯特朗说道:“我也许能帮助你弄清楚这个问题。”


于是,他把罗杰斯告诉他关于两个小瓷人失踪的情况又重复了一遍。隆巴德说道:“对了,印地安小瓷人儿……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肯定有十个。你说现在只有八个了?”


阿姆斯特朗大夫背诵了起来:“十个印地安小男孩,为了吃饭去奔走;噎死一个没法救,十个只剩九。九个印地安小男孩,深夜不寐真困乏;倒头一睡睡死啦,九个只剩八。”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菲利普·隆巴德又露出牙齿笑了,扔掉了烟头。


“再也没有这样见鬼的巧事!安东尼·马斯顿昨天晚饭后死于窒息,或者说噎死了,而罗杰斯太太睡过了头,一觉睡死啦!”


“于是?”阿姆斯特朗说道。

隆巴德立即把话头接了过去:“于是又出现了一个难题,也就是问题的奥秘所在!未知数!欧文先生!尤·纳·欧文。一个不知所在,无所不在,逍遥自在的狂人!”


“啊!”阿姆斯特朗吸了一口气,轻松地说:

“你同意了。但是,你明白吗,这又牵涉到什么问题了?罗杰斯赌咒发誓地说,岛上除了我们自己和他以及他老婆外,别无他人。”


“罗杰斯弄错了!而且罗杰斯可能在撒谎!”


阿姆斯特朗摇摇头。

“我不认为他在撒谎,这个人害怕着呐!害怕得要疯了。”


菲利普·隆巴德点点头。

他说道:“今天上午不会有摩托艇来了。这也对得上茬儿。又是欧文先生近在眼前的小小安排。印地安岛势将与世隔绝,直到欧文先生了结这桩公案为止。”


阿姆斯特朗脸色煞白地说道:“你认为——此人一定是个头号狂人!”


菲利普·隆巴德变了一种口气说道:“有一点是欧文先生没想到的。”


“哪一点?”

“说来说去,这个岛子总归只是一块光秃秃的礁石吧?我一次快刀斩乱麻,搜它一家伙,马上就可以把尤·纳·欧文老爷搜出来。”


阿姆斯特朗大夫警告说:“他危险得很呐!”

菲利普·隆巴德大笑起来:“危险得很?谁害怕大灰狼来着?我要是抓住他,我就成为危险得很啦!”


他顿了顿又说道:“最好我们把布洛尔也找来帮我们干。关键时刻他会是把好手。最好不让娘儿们知道。至于还有些人,将军是老掉了牙的,我看是的。而沃格雷夫的本事无非是懒上加懒。就我们三人来干吧!”


第八章

同布洛尔一说即成,他对他们的计划立刻表示同意。


“你们提到的关于小瓷人的那些事,说明问题完全不那么简单,先生们。邪了!就是!就是还有一点:你们是不是认为,到现在为止,从所发生的全部事情来看,这个欧文的做法,就是本人不出面,都由你们自己搞呢?”


“说清楚些,老兄。”

“听着,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昨天晚上一咋呼,那个毛孩子马斯顿先生就受不住,服毒自尽了。那个罗杰斯,也挺不住了,干掉了自己的老婆!全是由着尤·纳·欧文的摆布。”


阿姆斯特朗摇着脑袋,又着重提到了氰化物的问题。布洛尔对这一点也同意。


“说实在的,我把这点给忘了,随身带着它到处转悠,确实罕见。但它又是怎样跑到他的酒里去的呢,先生?”


隆巴德说道:“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昨晚,马斯顿喝了不止一杯。他喝最末了一杯同喝上一杯之间隔着不短时间,而他那只杯子就一直搁在桌上或者什么地方。我想想——不能太肯定,可能是放在靠窗户的那张小桌子上。窗户是开着的。也许有什么人偷偷放了一点氰化物进去。”


布洛尔不太相信地说道:“躲过了我们所有人的眼睛,先生?”


隆巴德冷冷地说道:“我们都——忙着别的呢。”


阿姆斯特朗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不错。我们当时都给吓住了。大家在屋子里团团转,嚷着,可恼火啦!光顾着说自己的事了。我看还是有可能的……”


布洛尔耸了耸肩膀。

“事情明摆着,一定是这样干的!话就说到这里为止,各位,我们动手吧!有谁碰巧带着枪呐?也许谁也想不到会用得上它吧?”


隆巴德说道:“我带着一枝。”他拍了拍口袋。

布洛尔睁大双眼,用装得漫不经心却显然装过了头的声音说道:“老带着这个玩意儿吗,先生?”


隆巴德说道:“常带着。我常到那些不尴不尬、不三不四的地方去,这你们都知道。”


“明白了,”布洛尔接着又说,“可是,也许你还从来没有到过像你今天所到的这种更尴尬得多的地方吧!要是真有这么一个疯子藏在岛上,他完全可能配备有良好的武器——更甭提有两三把刀子匕首之类的了。”


阿姆斯特朗干咳着。

“这点兴许你错了,布洛尔!杀人狂不一定都是张牙舞爪、大打出手的。他们多数是斯斯文文的随和人物。”


布洛尔说道:“我可感觉不出来我们这儿的那位会是这种人,阿姆斯特郎大夫。”


三个人开始在岛上兜起圈子来。

结果没想到事情竟这么简单。岛的西北角,也就是冲着大陆沿岸的那一边,直挺挺的悬崖直插海底,崖壁是光溜溜的一片。岛上别处,无一树木,几乎暴露无遗。


三个人仔仔细细、有条不紊地搜查着,真是把个印地安岛从岛顶到水边上上下下走了个遍了。一寸一寸地探摸,哪怕一丁点儿不寻常的岩石褶子和任何一个可能通向洞窟的旯旮,都不漏过。然而,就是没有洞,也没有窟窿!


他们绕着水边走,最后来到了麦克阿瑟将军独坐远眺水天一色的地方。这里,只有层层叠叠的波浪拍打着礁石溅起浪花,宁静极了!老人笔挺地坐着,双眼直愣愣地望着水平线。


这帮搜岛的人走过去时,他全然没有注意。这种漠然的态度,至少使三人中的一个人稍微感到有些不安。


布洛尔心里想:“这不对头——看上去像是中了什么魔似的。”


他清清嗓子,摆出一副准备好好聊上一阵子的架势说:“您真会给自己找个安逸的好地方啊,先生。”


将军皱起眉头,回头掠过一眼,说道:“没多少时间了——太少了。我务请各位别来打扰我。”


布洛尔十分亲切和蔼地说道:“我们不打扰你。我们在岛上转一圈,可以这么说吧。就是有点怀疑,也许有人正躲在岛上。”


将军还是皱着眉头说:“你们不懂啊——你们根本不懂。请走开吧。”


布洛尔走开了。他走到另外两人那里说道:“他疯了……同他讲,没用。”


隆巴德有点好奇地问道:“他说什么啦?”

布洛尔耸了耸肩膀:“什么时间不多啦,他不愿意别人打扰他啦。”


阿姆斯特朗大夫也皱起眉头来了。

他喃喃地说道:“现在,我担心……”


搜岛宣告结束了,三个人站在全岛的制高点上俯视着远处的大陆,没有船只出海,海风吹来,新鲜气息越来越浓了。


隆巴德说道:“没有船出海,风暴要来了。伤脑筋的是,这儿望不见村子,没办法发个信号什么的。”


布洛尔说道:“今晚上我们弄堆篝火试试。”

隆巴德皱着眉头说道:“坏就坏在也许这些都是安排好了的。”


“怎么安排的,先生?”

“我哪里知道?也许会是开个玩笑什么的。把我们放逐到这个岛上,任你发什么信号也不理睬,诸如此类的。譬如,对村子里说,这儿在赌着东道呢。反正,可以胡扯呗。”


布洛尔半信不信地说道:“你以为村子里的人就信啦?”


隆巴德冷淡地说道:“哼,假的比真的还有人信!要是有人对村里人说,别去理睬这个岛子,让不知何许人的欧文先生悄悄地把他的客人们都干掉了再说——你认为他们会相信吗?”


阿姆斯特朗大夫说道:“一开始,连我自己也无论如何不信,而今……”


菲利普·隆巴德用牙齿咬着嘴唇说道:“而今——就是这个话!大夫,这是你说的!”


布洛尔盯着水面说:“我想,不至于有人爬到水下去吧!”


阿姆斯特朗摇摇头。

“我看不会。再说这么陡,哪儿藏得住人啊?”布洛尔说道。


“也许崖壁上有窟窿。现在如果有条船,我们就能绕岛划一圈。”


“如果有船,我们全体已经在返岸的途中了。”


“说得对,先生。”

隆巴德突然说道:“我们可以把这座崖壁摸透。这里只有一个地方藏得住人——就在右边靠下面那里。你们哪一位能弄到根绳子,可以把我放下去探个究竟。”


布洛尔说道:“还是弄清楚的好。虽然,乍一看——看起来似乎挺可笑的。我来找找,看能不能弄到根绳子什么的。”


他径直地朝着屋里跑去。

隆巴德看了看天空,云块正在集结着,风势增强了。他侧目看了阿姆斯特朗一眼说:“你倒是镇静得很,大夫。在想些什么呢?”


阿姆斯特朗慢慢地说道:“我正在想老麦克阿瑟到底疯到什么程度了……”


整个上午,维拉都心神不宁,她躲着埃米莉·布伦特。布伦特使她害怕,她讨厌布伦特。


布伦特小姐呢,端了张椅子坐在房子的犄角里,正好躲开风道。她坐在那里编织着什么。


只要维拉一想到她,就好像看到一张灰白色淹死人的脸,头发上缠挂着海草……这张脸曾经很好看——好看到可能把什么东西都不放在眼里的程度——如今,这张脸却连怜悯和恐惧都没有了。


埃米莉·布伦特镇静如常,一本正经地坐着织毛衣。大平台上,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蜷缩在一张门房用的椅子里,脑袋几乎缩到了脖子里。


维拉瞧着他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站在被告席上的那个人——有着蓝眼珠,一头美发,一张困惑而害怕的脸的小伙子,爱德华·塞顿。想像之中,她似乎又看到法官用衰老的双手戴上了法官帽子,开始宣读判决……


隔了一会儿,维拉信步向海边走去,她沿着海边一直走到了岛地尽头。一个老人正坐在那里傻望着天边。


麦克阿瑟将军看见她走近,动了一下。他扭过头来——脸上现出了疑虑、惶惑、奇特而复杂的神情。维拉深深一惊。将军死盯着她看了半晌。


她心里想:“多么古怪。就好像他已经清楚……”

他说道:“啊!原来是你!你是来……”

维拉在他身边坐下说道:“您喜欢坐在这儿看海吗?”


他和气地点点头。

“是的,”他说道,“使人神往啊!我看,这真是一个等待的好地方。”“等待?”维拉立刻说,“您在等待着什么呐?”


他还是和和气气地说:“末日。可是,我以为你不是早已知道了吗?这不是事实吗?我们都在等待着自己的末日。”


这么一来,她连说话都哆里哆嗦的了:“您这是什么意思?”


麦克阿瑟将军庄严地说道:“我们哪一个人都离不开这个小岛了。这是安排好了的。当然,你完全清楚这一点。也许你还悟不透这就是解脱。”


维拉不解地问道:“解脱?”

他说道:“是的。当然,你还太年青……你还没接触到这个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就要来了!一个人当发觉自己一切都干完了——从此以后无事一身轻了,也就是谢天谢的解脱了。有一天你也会有这种感觉的……”


维拉嘶哑地说道:“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她感到手指头一阵阵地痉挛。突然,对这个文文静静的老军人害怕起来了。他乐滋滋地说道:“我告诉你,我是爱菜斯利的。我爱她,爱极了……”


维拉问他道:“莱斯利是您的太太吗?”

“是的,是我的妻子……我爱她——有这样一个妻子,我可得意啦。她,多漂亮——多开朗。”


他静默了一两分钟,接着又说道:“是的,我爱莱斯利。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这样干的。”


维拉说道:“你是说——”她停住了。

麦克阿瑟将军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头:

“现在再抵赖也没用了——再抵赖也得完蛋了。是我把里奇蒙送上死路的。我看,这也算得上是一种谋杀。听来多奇怪。


谋杀——而我一直奉公守法。但在当时说什么也和谋杀扯不到一块儿。事后也不后悔。‘这小子,就是活该!’——我就是这么想的。可后来……”


维拉的声音变了,她说道:“是啊。后来?”

他惘然若失地摇着脑袋,看上去既困惑又有点伤感。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瞧,什么都变样了。我不知道莱斯利是不是看出来了……我看不至于。


但是你知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了解她了。她离我太远了,远得我接近不了她。而后来,她就死了——我也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维拉说道:“一个人了——一个人了——”岩石那边传来了她说话的回音。


麦克阿瑟将军说道:“末日来临时,你也会高兴的。”


维拉站起来,尖声说道:“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他说道:“我懂,我的孩子,我懂……”

“你不懂,你什么也不懂。”

麦克阿瑟将军又只顾自己去看海了,似乎压根儿不知道她在后面站着。一面他还在轻声细语地说着:“菜斯利……”


布洛尔胳臂上拎着一圈绳子从屋子里回来时,在原来那个地方,他看见阿姆斯特朗正盯着水面往下瞧呢!


布洛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隆巴德到哪里去了?”


阿姆斯特朗不在意地回答说:“去证实他的想法或者什么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听我说,布洛尔,我真担心。”


“我的说法是我们都在担心。”

大夫不耐烦地摆摆手:“当然,当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考虑着麦克阿瑟老头的问题。”“他怎么啦,先生?”


阿姆斯特朗大夫回答的口气是冷酷无情的:“我们要找的正是一个疯子,麦克阿瑟有可能吗?”


布洛尔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他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他爱杀人?”

阿姆斯特朗怀疑地说道:“我原不该这么说的。眼下不该说。当然,在精神病方面,我不擅长。其实,我也没有好好跟他聊过——没有从这个角度研究过他。”


布洛尔怀疑地说道:“说他老糊涂了,同意!但我不会说……”


阿姆斯特朗没让他说下去,极力想使自己重新镇静下来。


“也许你是对的。见鬼,一定有什么人藏在这个岛上!啊!隆巴德来了。”他们小心地把绳子拴牢。


隆巴德说道:“我会尽量留神自己的。你们只要注意着绳子是否突然抽紧就行了。”


阿姆斯特朗同布洛尔站在那里瞧着隆巴德往下爬,隔了一会儿,布洛尔说道:“爬得挺像一只猫,是不?”


他的口气里另有一种味道儿。

阿姆斯特朗大夫说道:“我倒认为他先前想必有过点爬山的经验。”


“也许吧。”两个人都不作声了。

一会儿,这个前探长说话了:“总之,这位仁兄很不寻常,你懂得我说的意思吗?”


“什么?”

“他是个特殊人物。”

阿姆斯特朗不相信地说道:“何以见得?”

布洛尔叨咕了几句。随后说道:“我不清楚——具体的。可我是一丁点儿都不会信任他的。”


阿姆斯特朗大夫说道:“我看他是个闯江湖的。”

布洛尔说道:“要说闯江湖的话,我敢打赌,他干过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停了停,又继续说下去,“你是不是正好带着把枪哪,大夫?”


阿姆斯特朗傻瞪着眼说:“我?上帝知道,没有!我干吗要带枪?”


布洛尔说道:“隆巴德干吗要带枪?”

阿姆斯特朗疑心地说道:“我想——习惯吧。”


布洛尔鼻子里哼了声。

绳子忽然拉紧了。有这么一阵子,他们双手使劲攥着。


后来,绳子又松了,布洛尔说道:“总说习惯啊,习惯的!要是隆巴德先生光临穷乡僻壤,带把枪,那蛮对劲;带个汽油炉子,睡袋和一些臭虫粉之类的,也无可非议。但是今天到这儿来也带上这一整套行装,就是‘习惯’两字也解释不通吧。只有在小说里,才会把带着手枪到处跑,说成是理所当然的呐。”


阿姆斯特朗大夫迷惘不解地摇摇头。

他们靠在一起,注意着隆巴德的动作。他搜索得很彻底。很快他们就看出来了,那全是白费劲。眼下,隆巴德已经往上爬到了崖壁尽头。他抹着前额把汗水擦掉。


“好吧,”他说道,“我们没办法了。前面就是房子了,无处可走了。”


那所房子很容易地就搜完了。

他们先搜外圈几幢楼房,然后再集中精力搜主楼。从厨房食柜里翻出来的罗杰斯太太的卷尺,帮了他们的大忙。没有什么犄角旯旮没有搜到的。新式建筑不存在什么隔墙暗楼,哪儿都是宽阔而敞开的。


他们从楼下搜起,搜到楼上卧房那一层。上楼时,从窗户里看见罗杰斯正托着一盘鸡尾酒向平台走去。


菲利普·隆巴德低声说:“出奇的牲口,了不起的佣人。竟然能够不动声色,照常办事。”


阿姆斯特朗则颇为赞赏地说:“罗杰斯确实是第一流的管家。我得实话实说!”


布洛尔说道:“他老婆也是个相当出色的厨师。那顿晚饭——昨天晚上……”


他们走进了第一间卧室。

五分钟以后,他们又回到了楼道口。

没人藏着——也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布洛尔说道:“这里有座小楼梯。”

阿姆斯特朗大夫说道:“那是通底下人房间的。”


布洛尔说道:“屋子顶棚底下一定有个地方——什么水槽、水池子等等,都在那里。那是可能性最大的地方——也只有这个地方了!”


就在他们正站在那里的时候,他们听见头顶上有声音,一种轻轻的、偷偷摸摸的脚步踩在头顶上的声音!


他们三人全都听见了。阿姆斯特朗一把抓住布洛尔的胳臂,隆巴德伸出一个指头让他们两人别出声:“静——听。”


又有了——有人在轻轻地、鬼鬼祟祟地挪动着,就在头顶上。阿姆斯特朗咬着耳朵说道:“其实,这个人是在卧室里,在那边罗杰斯太太停尸的房间里。”


布洛尔也咬着耳朵回答说:“就是!真有他的,最好不过的藏身之处了!谁也不会到那儿去。现在——尽量别出声。”


他们悄悄地偷偷往上爬。

在那间卧室门外的小楼道口,他们又停住了。确实,是有人在房间里。就是有轻微的吱吱嘎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布洛尔轻声命令道:“动手。”

他一下子把门推开,猛地冲了进去,另外两个人紧跟在后面。


然后,三个人全都呆在那儿了。

罗杰斯在房间里,两手抱满了衣服。


布洛尔首先恢复了常态。

他说道:“对不起——呃——罗杰斯。听到这里有人在走动,以为——这个,这个……”


他顿住了。

罗杰斯说道:“请原谅,先生们。我刚刚在搬我自己的东西。我自作主张地想在楼下的空客房里挑一间住,最小的一间,我想你们不会不同意吧?”


他是朝着阿姆斯特朗说的,阿姆斯特朗回答说:“当然,当然。搬吧,搬吧。”


他避开不去看床上盖着床单的尸体。

罗杰斯说道:“谢谢,先生。”

他走出了房间,双手抱满了衣物,顺着楼梯到楼下去了。阿姆斯特朗走到床边,揭开床单,俯视着那个死女人的平静的脸。这张脸上,不再有恐惧了,有的只是空虚和茫然。


阿姆斯特朗说道:“如果我的那套家伙在身边就好了,我真想弄清楚她吃下去的是什么东西。”然后,他转过来向另外的两个人说道:“我们结束吧。我死心了,不会找到任何东西的。”


布洛尔使劲扳着墙脚边管道入口阀门上的插栓。

他说道:“罗杰斯这家伙的动作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刚才我们还看见他在花园里。我们谁也没听见他上楼啊!”


隆巴德说道:“我看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以为这里肯定有什么生人在走动呢。”


布洛尔钻到敞开了入口的黑洞里去了,隆巴德从口袋里掏出一枝手电筒跟了进去。五分钟之后,三个人站在最高一层地楼道口,面面相觑。他们脏得很,挂满了蜘蛛网,脸上难看极了。


除了他们自己八位之外,全岛别无他人!


第九章

隆巴德慢慢地说着:“这么说来是我们搞错了——从头错起,一错到底!迷信和幻觉构成了一场梦魇,都是因为两起死亡太凑巧的缘故!”


阿姆斯特朗仍然郑重其事地说道:

“可是,你要知道,我们的论点都是站得住的。总而言之,我是个大夫。我多少懂点什么叫自杀。安东尼·马斯顿哪里像个会自杀的人?”


隆巴德又怀疑起来了:“那我看,会不会是个意外呢?”


布洛尔哼了一声,根本不相信。

“哪有这种见鬼的意外。”他嘟囔着说道。

大家都不做声。后来布洛尔又说了:“至于那个女人——”他又停住了。


“罗杰斯太太吗?”

“是啊。可能是桩意外吧?”

菲利普·隆巴德说道:“一桩意外?哪样的意外?”


布洛尔有点发窘。那张砖红色脸的颜色更加红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说:“听我说,大夫,是你给了她一些药什么的,你知道。”


大夫瞪着他:“药什么的?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你自己说过你得给她点什么,好让她睡觉。”


“喔,这个,不错,那是完全无害的镇静剂。”

“说得明确些,给的是什么?”

“我给她的是极为缓和的三溴合剂,决无任何副作用。”


布洛尔的脸涨得更红了。他说道:“听我说——用不着含糊其辞——你给的超过剂量了吧?”


阿姆斯特朗大夫发火了:“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布洛尔说道:“这不是不可能的吧?要是你搞错了呢?这类事情有时就是会发生的。”


阿姆斯特朗急忙说道:“根本没这事。这种说法简直荒谬。”他停了一下又用带刺儿的语调补充说道:“要不,你想说我是故意给她超剂量的?”


菲利普·隆巴德急忙插进来说道:“我说,你们俩都得保持冷静。别你说我,我说你的。”


布洛尔阴沉着脸说:“我只不过是说,大夫也兴许有个失误什么的。”


阿姆斯特朗大夫强作笑容地露着牙齿,但实际上并没有笑意地说道:“当大夫的可经不起出这样的差错,我的朋友。”


布洛尔故意说道:“要是唱片里说的没错——你可不是第一次出这样的差错了。”


阿姆斯特朗脸色顿时煞白。菲利普·隆巴德又急忙插进来,对着布洛尔发怒道:“你这样乱咬一气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得抱成团儿才好。你自己那桩血口喷人作假证明的丑事又是怎么回事呢?”


布洛尔向前跨出一步,双手攥成拳头。连说话的声音都粗了。


“去他妈的作假证!信口雌黄!你倒是试试把我抓起来呀!隆巴德先生,我倒有些事情想弄弄明白——其中有一桩就是关于你的!”


隆巴德的眉毛皱了起来:“关于我的?”

“关于你的!我想知道,像这样一次客客气气的社交访问,你为什么要带着手枪来?”


隆巴德反问道:“你想知道?是你想知道吗?”

“是的,我想知道,隆巴德先生。”

隆巴德出乎意料地说道:“得了,布洛尔,你总算还不是一个看上去的那种傻瓜。”


“说不定我就是。枪是怎么回事?”

隆巴德微微一笑:“我所以带着枪,就因为料到我要去的正是个是非之地。”


布洛尔疑心地说道:“昨大晚上你没对我们说啊?”


隆巴德摇摇头。

“你是瞒着我们了?”布洛尔钉着问道。

“在某些方面,是的。”隆巴德说道。

“好吧,来吧,都说出来吧!”

隆巴德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让你们大家认为,我也像你们大多数人那样,是被邀请来的,这不完全是真的。实际上是一个犹太小子——名叫莫里斯的,找上了我,给我一百块几尼(英旧币名称——译者注),让我来这儿照料照料——说久闻我善于对付棘手的场面。”


“还有呐?”布洛尔不耐烦地催促说。

隆巴德却嘻嘻一笑:“完了。”

阿姆斯特朗大夫说道:“不过,他对你说的肯定不止这些。”


“不,就这些,他说的就这些。再就是闭紧嘴巴像蛤蜊一样了。干,还是不干——这是他的原话。当时我手头正紧,我就说干。”


布洛尔看上去并不相信地说道:“这些,你为什么昨天晚上不向大家说?”


“我亲爱的伙计——”隆巴德耸着他那富有表达力的肩膀说道,“我怎么能够弄清楚,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究竟是不是我来这儿所要对付的不测问题呢?我得藏起点儿,所以就说了个无中生有的故事。”


阿姆斯特朗认真地说道:“那么现在——你不是这样想了吧?”


隆巴德变了脸色,气冲冲而阴沉沉地说道:“当然不了。我现在相信我和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那一百块几尼其实就是欧文先生引诱我同大家一起上他圈套的诱饵。”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要知道我们是在陷阱里——我敢发誓说就是这样!罗杰斯太太的死,安东尼·马斯顿的死,餐桌上印地安小瓷人的不知去向!是的,是的,欧文先生的摆弄真是历历可见——但是,这位欧文先生本人究竟在哪儿呢?”


楼下郑重其事地响起了吃午饭的钟声。


罗杰斯靠着餐厅的门在那里站着。

当三个人走下楼梯时,他趋前两步着急地低声说道:“我希望这顿饭能使大家满意。有冷火腿、冷口条,我还煮了点土豆儿。别的也就是干酪、饼干和罐头水果了。”


隆巴德说道:“听起来还可以,储藏的食品快光了吧?”


“吃的东西有的是,先生——各色各样的罐头。存货都贮藏得很好。我可以这样说,先生,要是谁在这座岛上同陆地隔绝起来的话,也足以维持好长一阵子的。”


隆巴德点点头。

罗杰斯跟着三人走进餐厅,一边还低声说着:“弗雷德·纳拉科特今天不露面,这很使我担心。照你们的话说,是倒霉倒透了。”


“说得不错,”隆巴德说道,“倒霉倒透了,正是这个话。”


布伦特小姐进屋来了。

她刚失手弄散了一团毛线,正在倒着线重新绕上。她在餐桌旁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说道:“天气变了。风挺厉害,海面上白浪滔滔的。”


沃格雷夫法官也进来了。他是踱着方步进来的。从浓密的眉毛底下,他飞快地一个个扫视着餐厅里其他的那些人说:“你们上午都挺活跃。”


他声音里稍微带着点儿幸灾乐祸的味道。维拉·克莱索恩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有点喘不过气。她急急忙忙地说道:“但愿我没让你们大伙儿等着吧。我来迟了吗?”


埃米莉·布伦特说道:“你不是最后一个。将军还没有来呢!”


他们围着餐桌坐下。

罗杰斯对布伦特小姐说道:“你们就吃起来呢,夫人,还是再等等?”


维拉说道:“麦克阿瑟将军正在下面的海滩边上坐着。我看,在那里怎么也听不见钟声——”说着,说着,她迟疑起来,“——他今天有点儿走神,我看是有点儿。”罗杰斯接上去说道:“我下去跑一趟,通知他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阿姆斯特朗大夫一跃而起。

“我去,”他说道,“你们吃你们的饭吧。”

他走出屋子,还听到背后罗杰斯在说着:“您是要冷火腿还是要冷口条,夫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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