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稿。
人在一个行当里久了，很容易的，知识就偏了。
或者说，即便遇到很家常的东西，反应要慢一拍。
比如，问到“安东尼·戴维斯的绰号是什么？”我第一反应就是“蚂蚁Ant”，那是他在肯塔基时的绰号嘛；再不然就是Brow，美国人习惯的叫法。当然，最后还是会想到“浓眉哥”，但那是第三个念头了。
又比如，问到“跟凯文·杜兰特同年进NBA的中国球员有几位？”我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易建联，还有谁呢？——其实孙悦也是那年被选中的，但我总记得他2008-09季才进湖人。
跟同样是行内的朋友聊起类似情况时，朋友就笑：“你看你，脱离群众了吧？”
类似的答题玩意做多了，会觉得，还真是。
宋朝有位学者叫洪迈，入翰林院写诏书。散步时，见花阴中一个老人，八十来岁，一直在翰林院当值，跟过往的天才们谈笑风生，哪个学者也没见过。洪迈吹嘘：“今天写了二十来封诏书，都弄完啦！”老人夸了句“学士才思敏捷真不多见！”洪迈于是矜持了，问：“苏学士大概也不过这么快吧？”
——苏学士者，苏东坡也。
——老人点点头说：“苏学士也就是这么快了——不过他从来不用查书。”
洪迈后来跟人说此事，说他当时，真羞得恨不能钻地缝去了！
然而苏轼并不靠过目不忘。朱载上在黄州见苏轼时，苏轼自称已抄过三遍《汉书》了。
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有人比你聪颖，又比你勤奋。
但这是古代的故事了。
关于记忆力的神话，古已有之。所谓王粲走马观碑、王安石过目不忘之类传奇不少。像黄蓉她娘看个两遍，强背《九阴真经》，也实在了不起，堪称照片记忆扫描仪。莫扎特那种绝对音准天才，据说是听过一首曲子，回去就能弹出来。
一念及此，多少让人心灰意冷，觉得世界真不公平。
——但其实，也是公平的。
不信吗？
胡适先生是唐德刚先生的师父。胡适晚年写《柳如是传》，唐德刚帮衬着。到得1990年代，唐德刚喟然感叹：有数据库了，有互联网了。师父二十年的功夫，如今一个下午就做完了。
胡适先生、钱钟书先生、王国维先生那代国学大师，固然个个过目不忘、胸中包罗万象，但他们没赶上互联网时代啊。
哪位说了：如果他们赶上了呢？——嗯，恐怕他们也乐意用互联网的。
因为，古书与现代信息，实在不是一个体量。
古代人依靠语言、文字与图像，在岩洞里、图画上、书卷或口头传颂之中，记录讯息，成其为资讯，然后成为知识。为了保持知识的准确性，传统艺人会连打带骂，逼徒弟记住；但那是种特殊情况，即，类似于欧阳锋逼郭靖背《九阴真经》似的，因为世上没有其他本子流传了。
而在现代，单纯记住，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从事过搜索的都知道，重要的是索引，然后善用搜索引擎：你自然能知道世上一切的事。
这是本时代最适合的方式：观其大略，建立知识结构，记住关键词并利用做搜索索引，然后持续整理搜索所得的信息来促成知识。这就够了。
博尔赫斯描写过一位学者。他坐拥一个图书馆，所以并不乐意去记住哪个知识，“我只要记住那件事在哪个书架的大概哪个位置，就可以了。”对我们而言，记住更多的索引，搭建起知识的框架，知道哪块木头大概在楼阁的哪里就好了——至于木头具体的花纹，有搜索引擎在呢。
所以，像我这种不查数据，能随时背出NBA历史上所有常规赛MVP，或者1993-94季年度得分前八是谁之类的，其实算无用的技能——这些是熟悉知识的副产品，而非知识本身。
在玩儿“我最在行”这个擂台时，我还真输了一回——就错在“跟凯文·杜兰特同年进NBA的中国球员有几位？”
当然也有过压哨制胜的一下子——“马刺队史最后一个常规赛MVP是谁？”题目狡猾地给了帕克和莱纳德两个干扰项，但我还是说对了邓肯。
有些题目，有些欺负近几年才看球的诸位了：
但也有些题目，明摆着得与时俱进，毕竟这记录也是近几年才诞生的：
类似的题目刷了几轮，才会觉得，虽说我算是干这行的，但跟眼明手快的爱好者们比起来，着实没大优势——这是个拼广度的时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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