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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老师是我小学数学老师兼班主任。
他还是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仪仗队领队、篮球队教练。
那时候进校队很容易，每人只要交50块钱买个篮球就可以加入。当时我深受《灌篮高手》影响，在我的苦苦央求之下，阿爸终于让我报了名。
篮球队一共十来个人，每天放学后都要留下来练球。常规训练结束后，曾老师要求我们要投进一个三分球才能回家。
当时我是队里最瘦小的，远投三分对我来说非常吃力。每次都是曾老师陪我到天黑，看着我急急忙忙背起书包穿过荔枝林回家，才收拾东西回到他在学校的宿舍里。
曾老师是学校老师当中唯一的一个外地人。背井离乡的他一直住在学校里，兼任学校的保安，有时还要当园丁，负责打理校园的花草树木。
不知不觉，他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曾老师的宿舍在学校的角落里，原来是个储物间，很狭小，不过倒不算冷清。有时下课或放学，学生们喜欢到他的宿舍呆着，或聊天，或听他放录音机里的歌。
有一次，他给我们放了一首《同桌的你》——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
昨天你写的日记
……
这首歌干净，单纯，很适合校园的感觉。
那个年纪，我们还不懂什么是生活的滋味，只是有时离开曾老师的宿舍时，远远看到他一个人呆在里头，心里会有点莫名的难过。
但这种无以名状的感受，很快就被无忧无虑的生活覆盖了。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
曾老师的黑板字很好看，秀丽，清晰，有力，我们班上几个喜欢书法的，都私下模仿他的字，还会讨论一下哪个字写得好。
曾老师还负责辅导学校的美术比赛，那时候我画的画，都是由他手把手辅导的，能拿奖也都是他的功劳。
学校里的黑板自然也交给曾老师来负责，甚至有一次，连村里大队部的黑板报也让他来出。
那一次，我被曾老师叫去当助手。
其间，曾老师一边写字，一边跟我说，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写字要横平竖直，哪怕是行书，也要能站得稳，才叫好字”。
可惜当时的我似懂非懂，没法跟老师交流，只是默默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写字。
阳光下，粉笔灰缓缓散落……
有一次，我和大哥讲起曾老师的多才多艺，大哥补充说，他当初还跟曾老师一起印过试卷，原来我们用的试卷，绝大部分都是曾老师印的。
大哥叹了口气，接着说，一定程度上，曾老师的多才多艺是环境所迫，是他的身份和他所处的位置决定的。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外地的老师，寄人篱下的他要在这边站稳脚跟，自然只能多做一些事情，让别人需要他。
我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想起曾老师天黑了还陪我投篮，想起他浇花除草的样子，想起他在宿舍里给我们放歌，想起他出黑板报的身影，还有那缓缓散落的粉笔灰……
后来，我们就像《同桌的你》所唱的，“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小学升初中，高中，大学，工作，结婚，生子……
好像一转眼，很多同学已完成了人生大部分要事，过上了平淡如水的生活。
这期间，全国掀起“联合办学”，镇上很多小学被合并了，一下子只剩四所小学，教师队伍大幅缩减。
曾老师就是这个时候被辞退的。
意外，又不意外。
只是偶尔会想，当曾老师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那个他生活多年、早已当成家的学校时，不知道会是什么感受。
每次聚会总会讲起曾老师。我们想过去找他，可人海茫茫，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有人说他去了深圳一所民办小学，有人说他回老家了，也有人说，他就在镇上一所农民工子弟学校教书……
不过，大家除了感慨也没办法多做什么，后来也就慢慢淡忘了。
又过了几年，我趁着读研放暑假的时间，几经周转，终于找到了曾老师。
曾老师人在深圳，已经不当老师好多年了，现在开了个小店，卖些定制的文化衫、马克杯之类的商品。
他的店面不大，让我想起当年他在学校角落里的那个宿舍。
十几年过去了，多少人和事烟消云散。曾老师看上去胖了一些，但没怎么变老。他说，头发都是染黑的。
我们到附近一家饭店吃饭，席间说起当年一些学生，曾老师依然能准确叫出他们的姓名来。他甚至还记得，那时候他带我一起去大队部出黑板报的事。
我想，曾老师记性这么好，是因为他有情吧。
吃完饭出来，天已经黑了。我们互相道别，再次各奔东西。
暮色里，望着曾老师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当年他陪我练习投篮的那一个个傍晚，我还想起，在那狭小的宿舍里，他给我们放的那一首《同桌的你》——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
昨天你写的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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