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小说
2023年夏季的巴塞罗那酷暑难熬，烈日欲把地球人当成红薯烘烤。天气预报的温度高达35摄氏度，但是在室外的体温感知至少40摄氏度。
尽管高温，巴城就像烤箱，但大街上还是有人在匆匆行走，有的是工作，有的还是工作，没有人在烈日下度假。
在匆匆行走的一小撮人群中就有我一个。
这些天我必须冒着酷暑去医院，为的是看望或照顾一位九十五高龄的老人路易莎太太。（下文简称路太）
路太与我非亲非故，但她是我太太东尼娅的教母。依照西班牙人的传统习惯，每个人必须有个教父和教母，大约是在2-3岁期间要在教堂内进行一次教父母的确认仪式。而路太做冬尼娅的教母则是在她还没有出生之前就已经确认，原因是冬妮娅的母亲和路太是儿时的闺蜜，因此冬妮娅母亲在怀孕期间路太就已经确认成为冬妮娅的教母。
路太的先生劳尔是位建筑设计师，据说巴塞罗那好几栋抓眼球的建筑楼宇就是出于他的设计，劳尔收入颇丰，在巴塞罗那的高级住宅区有他私产。路太有个儿子恩里克执业律师，但因车祸就英年早逝，路太的丈夫在年前的病毒大流行中不幸染疫而与世长辞，享年93岁。
从此路太就把冬妮娅和我视为她的儿子和女儿。
路太身体并不健康，时常去医院就诊，有过几次医院发出病危通知，但不出两三天路太却能转危为安，安全脱险而离开医院。但到了家后仍旧是这里痛，那里酸，胸口闷，心跳快。毕竟路太年事已高，一位九旬高龄的老人要她去跳广场舞实属不可能。
前几天深夜12时许，冬妮娅的手机突然响起，接听后才知是医院急诊部来的电话，护士长说，路易莎太太已经被救护车送进急诊病房，病因是下腹剧烈疼痛，急诊医生诊断是小肠内的血管堵塞，导致小肠运动功能停止，
由于路太年事已高，做开刀手术危险太大，由于不能进食，目前只能用点滴来维持生命所需的营养，疼痛难熬时点滴剂内注入吗啡用于镇痛。
清晨早早时间，我和太太就赶到医院，进了病房，看见路太浑身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手上是点滴管，下身是导尿管，鼻上是输氧管，就差耳朵和喉咙没有管子插进。
好在路太还能说话，且脑子非常清晰。
路太看见我们说，当她感到疼痛后，是她自己按下急救机的红色按钮叫来了救护车。（笔者注：西班牙的医疗保险制度规定，老人可以向政府申请急救呼叫仪，该仪器就像一个火柴盒子，需要救助时只要按下中间的红色按钮，救护车就会上门救人，而且救护人员都有钥匙在手。）路太就是这样来到了医院的急诊部。
路太看见我们俩的来到心里很是高兴，我看见路太的手臂肿的厉害，就用手帮她搓揉按摩，这一动作让路太感动得、高兴得眼泪都要冒出眼眶。
正说着，路太突然感觉下腹疼痛，我赶紧去找护士，不一会医生也来了。
医生说，路太的疼痛只能用吗啡来镇痛，但是用一次吗啡就要减少一段生命的时间，因为吗啡虽然有镇痛作用，但是使人的健康损害极大。目前只能采用这样的保守办法拖一天是一天。
我发现这位医生有点像亚洲人，于是就提问是不是，他回答说不仅是亚洲人还是中国人。医生说，他父亲是西班牙人，母亲是中国人，他出生在巴塞罗那，因喜欢医学就考上了巴塞罗那医科大学，在大学期间还自修针灸，气功和太极拳等中国传统文化，混血医生说着说着还说到了刘谦，他不仅学医，还学过魔术，他非常喜欢刘谦的魔术节目，尤其欣赏刘谦的那句经典台词：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
我没有想到在医院里还能和主治医生套上近乎，但有一点我确信，西班牙的医生绝对不会收红包。尽管有中国血统，学过中国文化，但对于中国文化中的糟粕西班牙医生绝对用弃之如敝屣的心态对待。
一会儿护士又来叫医生去别的病房查房了。在一旁的路太看我和医生聊的来劲她也很高兴，我们的聊天内容路太都听得清清楚楚。路太轻轻对我说，王方，我很高兴有冬妮娅这样的女儿，当然也很高兴有你这个女婿，我有遗产给你们，已经请了律师做了遗嘱公证……
路太还要往下说时，护士长进来先叫了一声：Como estas Reina好不好，女王。（西班牙人常用“女王”称呼女性，表示友好和尊敬）然后给路太换尿布，护士长示意我离开病房，因此路太说的遗嘱一事，我只听到一半，就像一块红烧肉就在嘴边然后掉下了。护士长换完尿布后对我说，最好不要再和路易莎说话，她很虚弱，现在要睡觉。
傍晚已近，夜幕降临，路太双目紧闭像是已经熟睡，看她的表情没有疼痛，我也感到欣慰，于是就悄悄离开病房回家休息。
翌日清晨5点左右，太太的手机又突然响起，一看是陌生号码，估计是医院来电，接听后果真是护士长打来的电话。护士长说，今晨路太又感觉下腹疼痛难熬，经医生签发处方，我们给路太下了加倍计量的吗啡，医生让我转告你们，路太将在24小时到48小时之内死亡，因此你们尽量在今天上午来医院看望她最后一次，也是活着期间的最后告别。
我太太一听此话不禁悲从中来，此时的睡意已经荡然无存，便匆匆起床梳洗之后急急赶往医院欲与路太、冬妮娅的教母见最后一面，问最后一次好。
病床上的教母脸色苍白，管子依旧插满全身，路太像是已经处在昏迷状态中，我轻轻叫了声：路太，路太。冬妮娅也轻轻地叫着：Madrina,Madrina。（教母、教母）路太没有任何反应，更不会有回答。
我们静坐在路太的身边，冬妮娅给几位和路太认识的朋友打去电话，邀请他们有空来医院与她的教母告别。
下午时分，几位朋友分别来到医院探望路太。床上的路太依旧双目紧闭，对友人的轻呼没有任何反应。
大家明白，这是吗啡在起作用，一边是镇痛，一边也是在慢慢地磨损生命的体征，直到生命的终结。当然人在没有痛感的情况下慢慢死亡也算是一种安乐死。
冬妮娅已经帮她的教母买了一套她喜欢最颜色的套装，只等医院宣布死亡之后就按照规定穿衣，穿裤，穿鞋然后送往殡仪馆举行出殡仪式。
此时有人提议，应该先联系殡仪馆预约时间，据说殡仪馆客满为患，要等好几天才能入殓。冬妮娅打电话给殡仪馆了解情况，对方回答，请持死亡证明书亲自到殡仪馆办理入殓手续，届时再可选择时间。
此刻护士长进来对大家说，以我几十年护士长的经验，路易莎太太将在今晚去世，请大家有所思想准备，一旦生命体征结束，我会第一时间给冬妮娅去电话通知。
时间已晚，巴塞罗那华灯初上，夜生活的人群开始蠢蠢欲动，我们则是在悲痛的心情中离开医院各自回家，等待着一条生命结束的通知。
晚间12点40分，果然电话铃声响起，一看又是陌生号码，冬妮娅对我说，应该是路太的死讯吧。
冬妮娅打开电话接听后才知不是医院，是路太的一位远亲，远亲知道这些天都是冬妮娅在陪伴路太，冬妮娅将路太的病情介绍一番之后远亲也挂断了电话。奇怪的是之后就没有任何人来过电话。当然包括医院的通知。
直至早晨8点后，我们都已经起床梳洗完毕也没有听到电话铃声响过，难道护士长忙着其他事情忘了打电话通知吗？
我们草草吃了早餐后就赶往医院。
进入病房走廊后没有发现护士长，一位小护士见了我们后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声，Hola,bon dia，你好。
当我们进入病房后看见的情景简直不敢相信是真实还是梦幻。
只见路太在床上打哈欠，像是睡了一个长觉后刚刚醒来，更奇怪的是，看见我们进门后就说，来啦。你们都好吗，这些天累着你们啦。
我和冬妮娅仔细端详这位老人家是不是路太，是不是我老婆的教母。
没错呀，是她呀。
路太接着对冬妮娅说，我的包里有几百欧元现金，你帮我拿出来，凡是来看过我的亲戚朋友你给他们每人20欧元咖啡钱，要多谢他们。
此情此景看得我和老婆简直要傻了眼啦。昨天已经处在生命的弥留状态中，今天却是判若两人，而且脑子清楚，说话清晰，就差说一句她思路敏捷这个成语了。
此刻护士长来了，这回护士长进门没有叫她“女王”而是换了一个说法：Como estas campeón（你好吗我的冠军。）明眼人听后都明白护士长的意思，“你是世界冠军。”接着的潜台词是：我做护士长三十多年还没有看见你这样生命力顽强的老人。给你加倍剂量吗啡，不但没有……居然今天还能头脑清晰地讲话。真是给我上了“什么叫顽强”的一课。
接着那中西混血医生也来了。医生看后对护士长说，今天中午给路易莎太太调配一个汤类食品给她。
医生接着说，我也很震撼，路太太的现象是我从医几十年的首见，刘谦的见证奇迹的时刻应该到我的医院来看看路易莎太太，这才是奇迹，刘谦和她比那叫小巫见大巫！
此情此景我也目瞪口呆，路太的现象让我这个专写荒诞小说的作者连胡思乱想都想不出来的桥段。
我把那混血医生拉到病房外问，会不会护士在用药时拿错药了？
医生答：这个……可能性极小，护士长从业30多年从来没有发生过拿错药的事件。
我问：那会不会药本身有问题，比如说，牌子写着是吗啡，但里面是假药，或者是伪药？但这个伪药在路易莎太太身上却起到了相反的药理作用？
医生：这个问题吗，我就无法回答了，我们是按照医院的规定流程配药和用药。
我：能不能给我看看，那吗啡药长什么样的？
医生：那里就有。
医生指指一辆护士用的小推车，车上放满了各种药盒，医生指了指一个盒子上写着MORFINA药盒说，这就是吗啡。
我拿起盒子仔细查看，当然从外边看不出任何破绽，看也是白看，就在我要把盒子放回原处时，突然发现盒子上写着一组非常熟悉的英语单词：Made In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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