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

第162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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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所有的老师里面，大约她对我的影响最为深远。

她是我的大学老师，教授的是外国文学史。我至今仍记得她第一次给我们上课的情形：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背着双肩书包信步踏上讲台。全班寂然。既而大家开始议论纷纷。

她卸下书包，从书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讲稿，一个红色的保温杯，一包纸巾。然后，她抬起头环顾整个教室，嘴角微微上扬，用一种极为悦耳的声调，是那种普通话里带着些许的南方口音的声调，说：“各位，我就是你们的外国文学史老师。”

讲台下再次喧哗起来，我们几个同学又是诧异又是兴奋。诧异是因为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大学老师？兴奋则是我们几个一致认为这一定是一个好老师！

我至今认为她的确是一位好老师。

她上课总是带着一沓手写的讲义，我后来见过的，蓝色钢笔的字迹，很清秀。其中偶尔夹杂一些英文。

她喝水时会背转身子，红色的保温杯一年四季如故。

她给我们讲古希腊罗马文学时会穿插很多宫廷秘闻；讲俄国文学总会匆匆略过，她说她不喜欢俄国文学；讲雨果最动情，《悲惨世界》大概讲了两个星期……

她是一个环保主义者，一个女权主义者。她告诫所有的女生将来一定要经济独立，她警告我们所有人捐款时要小心红十字会。

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受邀去她的家中做客，大约是在学期结束时。我们七位同学，也是那个学年成绩最好的七个人，得到了这次难得的机会。我不清楚其他人如何看待这件事情，某种意义上，我视其为我自己生活中的一个转折点。

常有人说一个好老师对一个学生的改变云云，确实并不夸张。那天的午饭吃的什么我已经忘记了，但那个下午在老师家客厅的漫谈我却记忆犹新。

我们席地而坐，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身边是老师给冲的咖啡，老师家里的两只猫时而从我们身边穿梭而过，时而伏在老师的身侧半眯着眼睛，似乎也在倾听我们的畅谈。

我们的问题很多，譬如“文学史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写作能不能教，还是写作真的只是靠天赋”、“西方文学与中国文学有没有必要一争高下”……

落地窗外，午后的阳光肆意地挥洒它的曼妙身姿，光线穿过透明的玻璃，斜照在老师的面庞上，她依旧用她标志性的声调不紧不慢地讲解着，不是那种课堂的讲法，更像是老友之间的闲聊，却总是能够讲出令我们眼前一亮的精彩。

那个下午是那样的漫长而美好，时间似乎也停滞了，我清晰地记着咖啡杯上袅袅的热气缓缓盘旋上升，老师的脸就在那氤氲之间泛起笑容。那只黑猫黄色的眼睛迷离而深邃，我把手轻轻地拂过它的身躯时，手掌间一阵的柔软和温暖。

偶尔我会抬眼看一看墙上那幅油画，一片金色的麦地里，一个农夫叼着烟斗，手中抱着一捆麦子。他的面目模糊，眼神同样深邃。我极力想象着老师选择把它挂在这里的原因，然而未果。在它的不远处，则挂着一颗羊头，大约是老师在青海或西藏旅行时购回的吧。

老师注意到了我目光的移动，于是，起身，开始给我们讲那幅画和羊头的来历。此时的老师就像身处卢浮宫之中，她缓缓移动着脚步，那些过往从她的口中讲出时呈现给我们的就是一段一段的影像。于是，我们跟随着她的脚步，在798艺术区偶遇一位年轻的画家，几番交谈竟然让画家如同遇到知己，非要送这幅画给老师不可。紧接着又来到西藏的一处偏远人家，热情的主人盛情邀请我们一起吃饭，席间载歌载舞。老师拿出一本自己写的书作为礼物，主人大为感动，从墙上取下一颗羊头作为回礼……

想象在渐凉的咖啡里终于停歇，老师重新为我们续杯，我们纷纷起身表示告辞。的确，时间哪里会停滞，窗外的天色已渐渐暗淡下去。

许多年过去了，我竟然也忝为人师。常常在失意之时，想起青葱岁月里的激情与梦想。恍然之间，我又回到那时，坐在教室里，仰头望去，你正用那特殊的声调为我们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