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刘

公元1940年冬天的北京，天气寒冷而阴郁，地安门皇城根儿一带，路上车辆稀少，行人寥寥，一派死气沉沉凄凉景象。两个日本中佐军官骑高头大马耀武扬威而来，当他们横冲直撞行到南锣鼓巷口时，突然，“叭、叭”，两声枪响，日本军官应声载于马下。

枪声划破冷峻僵硬的空气，传播开去。

麻子刘拉着一车黄土走到马尾巴斜街南口，乍然的枪声，使他撒开车把，下意识地猫腰钻到车身底下，半晌不敢动。一个人骑自行车由远而近急驰过来。麻子刘看得真切，原来是个小伙子，浓眉大眼，高大英俊。小伙子似有急事，双脚紧蹬，不时回头张望。麻子刘单手做喇叭状向他喊：小伙子，哪儿响枪呢？

小伙子注意到架子车下面的麻子刘，单腿点地微微一笑说：大叔，这是咱中国人给小日本一个警告！说完车子一拐往北进了马尾巴斜街。

麻子刘从车下钻出来，拍拍膝盖上的灰，扭扭有些酸痛的胳膊，准备拉车走时，发现从远处呼哧带喘跑来两人。这两个特务把麻子刘带到附近第十九段派出所。麻子刘说：我住在安定门外，家里面上有八十岁老娘，下有老婆孩子一大窝儿，房里面缸都见底儿两天了，我这是拉黄土来买，靠给人家摇煤球挣三核桃俩枣钱好回家喂老婆孩子那几张臭嘴，你说这日子可怎么过呀，都他妈跟饿狼似地等着我呢！我要是人肉包子能吃，也得给他们活活吃了。

斜眉吊眼的特务说：别罗嗦，老实交待，问你看没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他长什么样儿？

麻子刘一拍脑袋说：怎么没见呢？他车子骑得飞快，差点撞翻了我，我还冲他骂呢，骑那么快吃枪子儿去啊，他看上去至少得有四十多岁，长什么模样没看清楚，只记得有一脸麻子，你瞧好了，和我这脸麻子有一拼，都跟苍蝇似的，一个紧连着一个，难怪舅舅不疼老婆不爱，连小毛孩子都不爱理我这个爹。

特务眼一瞪说：你少说那么多废话，好好地说清楚了。

麻子刘眨巴眨巴眼睛摇摇头说：都说了，没了。

由此，北京内外城各门紧闭，白天大小路设卡，夜晚大批日本宪兵、伪警察、特务到处查旅店、查妓院、查户口，见麻子脸的人就抓，吓得凡是脸上长麻子的都不敢出门。

那次枪击事件，日本宪兵只在现场找到“自来得”手枪弹头两枚，弹壳两个。仅此而已。

建国后，一位年轻的将军在某天傍晚叩开安定门外麻子刘的家门。年轻将军说：还记得当年你所说的那个枪杀日本兵的麻子吗？麻子刘定睛细看，浓眉毛大眼睛，高大英俊，正是当年那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看过半晌，麻子刘一把拉住将军的手，笑呵呵地道：过了这么多年，你脸上怎么还没长出一粒麻子呢！

麻子刘1976年冬无疾而终，享年82岁。在他的葬礼上，一位戎装将军特别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