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柯篓唱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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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着柯篓唱小曲

张洪志

1956年，我刚好10岁。因父亲调动工作，全家从济南来到兖州，在诸天寺村的李家租了两间平房。邻居们都说我们住的这里叫“半边街”，而家中写信时注明的通讯地址却是诸天寺，我问父亲，这里怎么又叫诸天寺又叫半边街？父亲回答，诸天寺是行政村，半边街是它其中的一个自然村。叫它半边街也名副其实，小村狭长，南北不足百米，只有十来户人家。

初来乍到，我对村子里的碾子、牛车、狗咬驴叫啥的都觉得新鲜。而对我家院子外面小菜园上那口老井上的辘轳，更是好奇。老井黑乎乎的，井壁上挂满了苔藓，记录着它久远的岁月。辘轳由三条枣木腿支撑着，摇把已被磨得光滑油亮，满是皱纹的木质辘轳筒上，一圈圈地缠绕着粗壮的井绳，在井绳的另一端拴着一个圆锥形的木制的筲，当地人叫它柯篓，柯篓摆放在井台一侧的一个圆滑的石水槽里。

小菜园有二亩多地，平日里，由房东家的三叔一个人摆弄，里面换着季的种些茄子、黄瓜、芸豆、辣椒、西红柿啥的。俗话说，“十分青菜九分水。”三叔时常在日暮或晨起后，站在老井上打“柯篓”，这种说法很直白，说的是，摇动辘轳，把柯篓从井里拉上拉下，一罐一罐打水浇地。在农机具落后的那个年代，打柯篓的提水效率不高，一个壮汉子一天也只能浇几分地。

有人说过：“喜欢了，便能生出乐趣。”房东家三叔是种菜的老把式，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坐在菜园子里。每次打柯篓，他总爱扯着嗓子唱一些简单的辘轳歌。辘轳歌，是打水浇菜中的劳动号子，如同打夯歌、拉纤歌。辘轳歌常见于我国北方农村，曲调多为当地传统的民间小调，歌词简单，现唱现编，有的歌词简单到只是在数数，即数着从井里打上了多少柯篓的水。打水人摇着柯篓唱辘轳歌，能消除枯燥，减轻疲劳，以豪放性情，创造了自己的田园生活和快乐。

打柯篓，可是个力气活，而三叔干这活会借力，有技巧。他先是神情自若的用右臂摇动辘轳把，提起柯篓顺入井口，让它与井台齐平，再在松开摇把儿的瞬间，用粗厚的两只手掌稳稳地卡住辘轳筒，使柯篓平稳地下滑到井底，等柯篓里吃满了水，就一边悠然自得地唱着自编的辘轳歌，一边“吱吱扭扭”地匀速上绞，这时，相连的菜园里也传来声调相仿的飘渺歌声，为小城南部平添了几分别致的风韵。再看那辘轳的井绳已被沉重的柯篓绷得直直的，当辘轳筒上缠满了井绳，柯篓也被摇至井台，三叔就用手扣住柯篓横梁上的铁环，顺势一推，把这百余斤清凉甘甜的井水“哗”地一声倒入水槽，流进水垄沟里，滋润着菜园子里绿油油的菜蔬。而口中的歌声也戛然而止。房东家三叔唱的什么我已没有印象，只是记得，他嗓门高，是那种打开喉咙的自然发声，属于原汁原味的原生态，只是歌声不圆润，有时候还嘶哑。当时，瞧着他那副潇洒、从容的样子，我真是佩服极了。

后来，我家从半边街搬进父亲单位的家属宿舍，为着一家人的生计，还有那些鸡毛蒜皮，狗撕猫咬的琐事，我家和房东家慢慢断了来往，三叔那架辘轳的事儿我也早忘在脑后，只是看过一本《大众读物》之后，知道了“史佚始作辘轳”，这里所说的史佚原名尹佚，尹逸，是西周初年太史。这说明早在三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发明了辘轳这种汲水工具。还知道了辘轳的选材比较讲究，轴以耐磨的枣木为最好，辘轳筒一定要用槐木，而摇把则要选柔韧，又便于热处理的桑木……，此时应该说对辘轳的认知已增多了，但在现实中，古老笨重的辘轳，渐次被水车、机井等灌溉机具所替代，而结束了自己的使命，销声匿迹了。

只是，当耳边响起电视连续剧《辘轳女人和井》中的主题歌《命运不是辘轳》时，会想起城南房东家的那架摇把被三叔磨细了，腰身被井绳勒细了的辘轳，不由赞叹当年李家菜园里，那绿色菜蔬里包裹着的汁水，哪一滴不是融入了辘轳的“吱吱呀呀”，和三叔的辛勤劳作？

附注：在写这篇拙文时，我特意寻访了几位城郊乡年过七旬的发小，向他们讨教记忆中的辘轳歌，根据诸位零散的叙说，我作了整理和加工，共有以下8首：

喂——伊喂，东园子葱来西园子蒜，开花的菠菜不用看。

哎——吆吆，哎——吆吆，三月清明四月天，柯篓摇把转的欢啊！转的欢，放下柯篓打一罐，打上一罐又一罐，井台浇园汗涟涟。

掐住摇把慢慢松，柯篓沉底晃井绳，灌满水，水灌满，吱吱扭扭地往上拧，哎——呀呀，哎——呀呀，吱吱扭扭地往上拧。

辘轳把，老井绳，上来下去两条龙；木柯篓噢，石槽笼，细水清流浇嫩葱。

小油菜开黄花，出嫁闺女捎回话，婆婆待俺可不差，爹啊娘啊恁就放心吧！收完了麦儿，种上秋，蒸锅馍买块肉，叫上俺的他，骑着毛驴回娘家。

咿呀呀啊——咿呀呀，拔了萝卜种上蒜，浇上遍水啊就不用管。

噢——咾咾——，头上冒汗身上热，真想坐下歇一歇，不能坐，不能歇，浇完这半沟打总着歇。

六月的天真算热，刚栽的菜秧等水喝，老天爷你行行善，下场透雨满畦子灌，让茄子辣椒渴个饱，省的我一柯篓一柯篓地把园来浇。

——选自年刊《兖州春秋》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