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隆塔上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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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隆塔上的鹰

孔德河

兴隆塔上，曾是鹰的天堂。“兴隆塔下兴隆寺，兴隆塔上百只鹰”。老人们说，兴隆塔上一直住着许许多多的鹰。

晴空万里蓝天下，在兴隆塔的上空，便会有鹰在盘旋，在翱翔，它们的翅膀几乎不必扇动，有时简直像静止在那里，稳健、泰然，这使雄伟庄重的兴隆塔显得更有灵气。

有时候，很多鹰会蹲在兴隆塔上的石栏杆上，互相啄啄羽毛，间或更换一下位置，那悠然自得、无拘无束的样子好像在自家庭院里聊天、玩耍，这时的兴隆塔则像一位慈祥、乐观的老人，任凭孩子们嬉戏，撒娇、逗乐，显得更有生气。

但是，我对鹰却一直没有好感。那时我家离兴隆塔不到两里路，鹰在高高的兴隆塔上飞进飞出，都能看得见。

我家门前是一片场院，即打谷场。正因为收麦打谷，周边总是有散落的粮食，附近几家的鸡从早到晚在这儿觅食，这些鸡逃不过鹰的眼睛，看护鸡是必须的。我家看鸡就常常让我去，那时我刚上学，对课本很有兴趣，所以，看鸡的同时也边看看书，而事情就坏在这两者兼顾上，天空只要有鹰的影子，哪怕很远很远，这就要注意了，起初，我根本不把这种情况放在眼里。有一次，我刚背了两句“大羊大，小羊小，大羊小羊上山跑”，只见一只鹰，“嗖——”的一下，像箭一样俯冲下来，随即就有人惊呼，“老鹰来了！老鹰来了！”那声音真是声嘶力竭的呼喊，鸡们也有经验，知道危险来了，尤其是那些老鸡们并不是“呆若木鸡”它们一边咯咯嗒嗒的惊叫，一边往草垛里钻，往往是头进去了，屁股还露在外边，那正是“钻进头去不顾腚”的真实写照，样子令人哭笑不得。我也急忙拿着棍子呼喊着追赶，可是晚了，眨眼的功夫，老鹰就把鸡抓起来了，那鸡拼命的惨叫。那鹰把鸡抓起来之后，并不急于往高处飞，只在离地一人多高的距离往前冲，所以还能看到鸡的惨状，所以人们总是抱有追回来的希望，拼命吆喝拼命追，直到老鹰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追赶的人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看看真的没有希望了，方才罢休，这正是鹰的又一可恨之处，把鸡抓走，还要再把人戏弄一番，着实可恶，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鹰在有意戏弄追赶的人，而是它在短时间内，无力一下子飞得很高。它抓鸡的时候一般不抓鸡的翅膀，让鸡在挣扎的时候扇动翅膀，借以减轻负重。“老鹰抓小鸡”，是很容易的，若抓起一只老母鸡，也是比较吃力的。当然，我那时是不会因为它的聪明才智而减少对它的憎恨。大家眼睁睁的看着老鹰远去，才忙着清点自家的鸡，而那次抓走的正是我家的芦花鸡，而且是我们家上一代老母鸡孵出来的，对它感情特别深，不仅长的健壮，几乎每天下一个蛋，它被抓走，分外可惜，我们全家都很难过。

还有一次，场院里明明有七八个人在收麦子，一只突如其来的鹰竟然“嗖——”的一下俯冲下来，众人猝不及防，结果把鸡抓走了，这只鹰也许是太饿了吧？竟然如此冒险，太不把人放眼里了！大家照例边呼喊边拼命的在后面追，这次奇迹出现了，那只鸡扑扑啦啦的掉下来了！人们一下子兴奋起来，很快把鸡捡了回来，再看那只鹰，它并没有立刻飞走，在不高的上空打起旋来，它是痛惜到嘴的肥肉，还是在懊悔自己的失误？也许兼而有之。

这次又是我家的大黄鸡，抱回家以后，它仍在发抖，过了两天一直不吃也不喝，全家人都很难过。又过了一天，父亲看了看它那可怜的样子，无奈的说：“它被老鹰吓破胆了，活不成了，杀吃了吧。”听了这话我立刻惊喜起来，好像闻到了鸡肉的香味，完全顾不得与大黄鸡的感情，再说，这次看鸡没我的事，我还没放学。可怜的是，杀完一看，它身上多处有伤，已经很消瘦了，但对当时的我仍是一顿美食盛宴。

老鹰抓鸡，每一次都是十分惊心动魄的场面。后来，我的孩子们缠着我讲故事，我就讲过几次老鹰抓鸡的不同过程，他们都听得津津有味，总让我再讲一遍，再讲一遍，其实，不论抓走谁家的鸡，对那家都是一次不幸，甚至是一场灾难。那时候的日子家家都很艰难，“半年糠草半年粮，地瓜干子是主粮、鸡腚眼里是银行。”买油、买盐、点灯，很多开支都指望这几只鸡下蛋来维持，其贫穷可想而知。对鹰的可怕、怨恨也就不难理解了。

兴隆塔上，以前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鹰？首先是与大环境有关。那时候周围有大片的田野、荒地，尤其城墙内外，杂草丛生，野兔子、野狸子、黄鼠狼、蛇，经常出没，还有很多田鼠、家鼠，这些都是鹰的主食，往东是清澈见底、川流不息的泗河，泗河两岸更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猎物多样，饮水方便，是鹰的天然乐园。再则，是与兴隆塔的结构有关，塔分两截，上截中空，人不易攀登，不被打扰，而且内有木架，宜鹰居住。整体说，兴隆塔在方圆几十里内是最高建筑物，高则安全，利于起落，居高临下，视野宽阔，看猎物一目了然。公平的说，鹰吃百姓们的鸡，还是很少的，大量的野物才是它们的主食。

与兴隆塔上的鹰遥相呼应的，还有旧关古树金丝楸上的鹰。这棵高大茂盛的金丝楸生长在王显先生家的院子里，王显先生毕业于南京林业大学，对树木情有独钟，他说，这棵古树已有近千年树龄，高十余丈，树身须数人合围，仍然枝叶茂盛。解放前后兖州城没有高大的建筑物，站在火车站上往西眺望，就能看到这棵金丝楸，树上一直住有老鹰。成为奇观的是，兴隆塔上的鹰常常会飞落在这棵古树上，这棵古树上的鹰也常常会飞落在兴隆塔上，两处相距不足五里，兴隆塔上的鹰发出鸣叫，这古树上的鹰也会随之鸣叫，互叫互应、飞来飞往，十分和谐。傍晚，西城墙的最高处，也是老鹰们经常着落的地方，有时多达四五十只，它们不时地梳理羽毛，清除一天的疲劳，这时再也分不出哪是兴隆塔上的鹰，哪是金丝楸上的鹰。

1946年，吴化文的部队驻扎兖州，他命令士兵们将这棵金丝楸伐掉，想卖个好价钱，不料刚砍了没大会儿，就被村里人知道了，王家人中的很多老年妇女都手拉手把树围了起来，一位副官看着事情不妙，连忙回报了吴化文，吴化文一看犯了众怒，又看了看这棵高大、苍劲、威严的古树，只得作罢。

此树于1958年大跃进时被毁掉。

随着社会的发展，兴隆塔巍然屹立，兴隆塔上的鹰却一只也不见了，兴隆塔周围盘旋的鹰曾是当年兖州上空壮观的风景。沧海桑田，岁月多变，我对鹰的怨恨早已化为无比的眷恋、怀念，面对千年佛塔，总让我心生无限的遐想，当然也有对鹰的牵挂。

兴隆塔上的鹰，如今你在哪里？在哪里！

——选自年刊《兖州春秋》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