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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马丁说,她的逝世,让世界更乏味了


我打算以讲故事的方式陈述报告,因为在我的故乡,从小别人就教我,事实其实是想象的产物。事实能否取信于人,取决于讲述的方式......

——厄休拉·勒古恩,《黑暗的左手》

厄休拉·勒古恩(Ursula K. Le Guin,台湾译作「娥苏拉·勒瑰恩」)于2018年1月22日下午在老家俄勒冈去世的,享年88岁。

官方确证的死亡时间按理不会有错,但我看后,总觉得不甚真实。

毕竟,老太太在一些人的印象中其实「早就死了」,在另一些人的记忆里,则「从未活过」。

厄休拉·勒古恩(1929-2018),美国小说家,最烦别人叫她「科幻作家」「奇幻作家」「软科幻作家」,为人直爽,脾气较大,代表作有《地海传说》《黑暗的左手》《变化的位面》

我几经挣扎,想给勒古恩点个小蜡,却自觉没有悼念的资格,无疾而终。

更何况,一月是属于小红莓的。朋友圈里的死者席,已经被多洛蕾丝坐满,我的缅怀,只能转向内心。

私人回忆里的勒古恩,诞生于2010年,始于图书馆里一本《变化的位面》。

虽说新×出版社的设计、装帧令人无力吐槽,小说本身的篇幅也极其简短。但毫不夸张地说,我读了多年科幻,还从没见过那样的写法。

民族采风的故事架空于异世界,把尖锐辛辣的讽刺隐藏在诗句中……读着读着,我的头脑就像封面上那颗苞米,渐变出一个妖娆的女人。

我猜,她会不会就是那个「[美]厄休拉·勒古恩」?

这个吐槽无力的封面,其实是沿用了英文版的图片,强行加上宋体字…不过,书是好书,故事是好故事

那也是我第一次读女性作家写的科幻。

从《位面》开始,到《地海传说》《黑暗的左手》为止,厄休拉证明自己的敏锐并不只是女人的「第六感」。

看得出,她有很深的知识积淀,值得挖掘,只可惜中译本有限。我的好奇心无以为继,很快就冷了下来。

这本《黑暗的左手》,封面也不敢恭维,其出版社是《科幻世界》的东家,而《科幻世界》已经是全球发行量最大的科幻杂志

台版就好看多了

时间之下,人就像树,每长一岁,都会在记忆里画一个闭合的圈。

2010年,我将勒古恩封进圈里,不再想起;2018年,她却凭借自己的死亡,挣脱年轮,就地复生。

我告诉自己,这次可一定要牢牢抓住她。

只有她能帮我翻转现实,飞去不同的位面。

安沙拉克的四季

时光倒流70年。

四季在加州伯克利的阳光下静静转变。

当地人还不知道,未来将有两位同级同班的伯克利高中生,成为「最伟大的美国科幻作家」,走向世界。

这其中一位,自然是菲利普·K·迪克,PKD;另一位,则是厄休拉·勒古恩。

年轻时的PKD,他作为《银翼杀手》的原著作者已经被热炒太多次,所以我们今天的重点是他的同学勒古恩

不要激动,这两人从来没有过交集,也确实很难聊到一起去。

菲利普神神叨叨,经历过同胞姐妹的去世便一直走不出精神幻觉;

勒古恩家境优越,从小就浸泡在学者父母的文化圈里,苗红根正。

这早早决定了勒古恩和PKD作品的不同——当戴卡德陷入存在主义危机的时候,成为法师的牧童雀鹰永远烂漫。

《地海传奇》系列,主角雀鹰进入巫师学校学习法术,厄休拉觉得JK·罗琳的《哈利·波特》欠自己一个注脚……

《地海传奇》的台版,就高大上好多了

稳定又高知的家庭,给勒古恩提供了很多「便利」:

奥本海默跟她亲切聊天,传授诺贝尔等级的物理思辨;家人每逢暑期还会带她去拿帕山谷(Napa Valley)的Kishamish农场干农活休闲。

在农场,陪伴勒古恩的不仅有科学家、作家和学生,还有全世界最后一个原生印第安人Ishi。

平原之上,他们像单纯的史前人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纯净至极。

勒古恩见多识广,时间久了自然会有向外输出的表达欲。

而在所有文学体裁里,唯独科幻和奇幻允许人不受限制地书写。所以,9岁那年,她写了第一个科幻短篇;11岁,她给科幻杂志投稿;

1951到1961年间,她又写了五部幻想小说,像托尔金一样建构了巨大的奇幻世界。

只可惜,当时图书市场对科幻的认识还停留在「军队」「争霸」「高科技武器」等High点上。

勒古恩如诗如雾的「软科幻」一直没得到出版机会,她自己也在生活琐事中成长为几个孩子的妈,标准的中产主妇。

书桌前的勒古恩

白天,勒古恩要在厨房餐桌旁准备好全家人的便当,晚上,她哄完孩子睡觉,又会回到厨房,坚持书写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坚称这是艺术,因为艺术,能成就魔法。

《地海传说》里的巫师通过说出事物「真名」的方式实践法力,这背后,是勒古恩用词语传递念力,「探索读者想象力的极限」。

这「读者」,最初只有勒古恩和丈夫,后来则多出编辑、小众科幻迷。再后来,勒古恩进一步扩散至美国青少年,连教科书都忍不住选编进几则短篇。

然后《地海》系列再版;《黑暗的左手》获奖(雨果奖+星云奖);《天均》改拍电影……勒古恩的结界,成了一整代人的幻想乐园。

《天钧》(The Lathe of Heaven,1980)

醒岛

七八十年代,勒古恩像要红了。但对外界的关注/邀约/致敬/跪舔,她的态度一概是不参与、不知道。

她有个人网站,却从不回复粉丝的留言;她有改编邀约,却很少放开作品版权;

尼尔·盖曼崇拜她,说自己在某本小说里借鉴了《地海》的概念,她听后毫不在乎地回答,「没关系,你拿去用吧,我也是从历史里抄的。」

尼尔·盖曼与勒古恩,还有写出《云图》的大卫·米切尔也承认自己深受厄休拉影响

可以说,勒古恩一直住在醒岛,即便有大风大浪想把她冲上浪潮之巅,她也能稳如泰山,保持审慎且尖锐的学究气。

实际上,就连她的作品也经常冒出一股论文的味道。比如72年的,《世界的词语是森林》(2017年已出中译本),就是勒古恩对越南战争做出的沉淀。

《世界的词语是森林》,现在读来题材不新了,但文笔就像这封面一样迷,勒古恩「没办法阻止自己的国家参与暴力行动,只能把沮丧和耻辱全部导入书中」

《森林》的森林,架空在阿斯希(Athshe)星球。人类给它取了另一个名字,叫新塔希提,是殖民地。

新塔希提的自然环境优沃,形同伊甸。那里的原住民也矫健、平和,尚不开化,十分符合人类奴仆的身份。

主角戴维森上尉因此直呼阿斯希人为「小绿杂种」,觉得「奴隶」这词他们都高攀不起。

同行的人类学家拉杰则没有这种优越感,相反,他发现,这些生灵和阿斯希的森林有着微妙的神通关系。

表面上看,阿斯希人很慵懒,经常白日睡觉,荒废时光。但他们在睡眠中其实进入了清醒梦境。而这种属于精神层面的存在方式,就是阿斯希人特殊的习性。

可想而知,观念不合的拉杰与戴维森,必定会爆发冲突,推动故事矛盾。往下的进展我们不用再说,因为卡梅隆的《阿凡达》已经演过。

电影比勒古恩的小说晚了几十年,思想性密度降低了几档,小绿人也被换成了光鲜亮丽的大蓝人,图中字写道「只要你改变了肤色,就不算侵犯版权」

我不知道卡梅隆是否考虑过翻拍厄休拉的《森林》,但我有70%的把握认为他即便去找了,也得不到老太太批准。

勒古恩说过,79年PBS的《天均》之后,就没有一次改编做到让她满意。

《黑暗的左手》改过舞台剧,艺术性虽好,却很难做出格森冬星的寒冷地貌;

《地海传说》转手好几次,被吉卜力拍了,却酿成了史无前例的低口碑。

宫崎骏好说歹说从勒古恩那里拿到版权,结果却让儿子去拍,这已经让勒古恩很失望了,最后成片出来也被称为「吉卜力最差作品」,过度放大原作中轻描淡写的战争,让动画显得俗套扁平

然而观众的评价尚且不在勒古恩的考虑范围内。她最反感的,是片方买走版权之后就把自己隔离在外,以便任意曲解内容。

吉卜力的《地海》做的不那么过分,却也不比好莱坞强太多。还记得看完动画之后,勒古恩摇摇头,「电影不错,但跟我的书无关。」

也是这部失败《地海》让勒古恩对影视改编彻底树立了戒备心。她同样怀疑观众是否会被电影误导,以为影像直观能够取代阅读想象力。

「看了彼得·杰克逊的《指环王》,不等于读了《魔戒》。这完全是两件事。书是书,电影是电影。」

醒岛上的勒古恩是偏执的。

她就像恶龙看护财宝,始终固守着「不合时宜」的主张。

维克希的怒火

维克希的怒火,来自勒古恩的暴脾气。她的嘴炮在业界内外都很出名,后辈们见到她,总是一方面激动,一方面诚惶诚恐。

2014年,勒古恩获颁美国图书奖,站上领奖台。

那块方寸之地,是文学界的宝石,出版业的盛典,然而她调整好麦克风,稍微感谢了几句,就开始了大肆批评。

勒古恩暴烈领奖,不要看她表情慈祥,每句话都是能打死一片出版人的

第一句,她说,「终于,人们愿意把奖颁给不那么『现实主义的作品』了」。

这是她对「唯现实主义」出版者的挖苦,后者曾说,「最差的现实主义作品都强过托尔金」。

掌声响起,勒古恩缓了缓,继续发力。

「现实主义没错,但我们需要一种更广义的现实主义。我们要记住自由,区分艺术创作与商业出版的不同诉求。」

她亲眼见过,出版商如何为了市场反应牺牲作者的宝贵想法,也亲身经历过《花花公子》杂志的性别歧视。那时候,她的名字被写成UK·勒古恩,刻意模糊了女性身份。

《花花公子》也会登一些严肃作品的,只不过UK·勒古恩的缩写还不够有远见

「出版业怎么能反过来告诉作者应该写什么呢?」

「书不只是商品。作者的荣耀是自由,而不是盈利。」

勒古恩的图书奖致辞只有短短几分钟,却说尽了她近几十年来积攒的教训。

人们总是重提过去的经典,开口闭口就是《左手》《位面》《天均》和《地海》,这让她在欣慰之余,更感懊恼。

「难道大家不知道我还在写新东西吗!」

这些新东西,早就不限于幻想小说了。政论、书评、专著等等,散落在各处,却因为难以畅销,乏人问津,就像沙砾穿过指间般留不住。

勒古恩所能做的只有不断去写,去倡议,哪怕为此放弃诗意文风,转至说教主义也在所不惜。

她说,「我都一把年纪了,应该想说就说。」

但她的话,谁要去听?

年迈的勒古恩给书迷签名

2011年,HBO奇幻大剧《权力的游戏》开播,几乎带走了最后一批幻想文学的核心读者。不知道曾经拒绝HBO邀约的勒古恩见状,会觉得讽刺还是惋惜?

她拒绝次世代、亚文化,说着「自由」「魔法」「天人合一」,等来的回音却是「奴役」「武力」和「不切实际」;

她百折不挠,跟世人重提「可能性」。但人们听罢只是沉默少许,转而安慰自己「风太大了,我听不清。」

最后,勒古恩死了,沉默了,大小论坛反而嘈杂起来,嚷着「纪念」,叫着「告别」。然而这纪念,就像祭奠童年的幻梦,认准的是「永别」。

可是,幻梦不是真的,难道就是谎言吗?

实际上,我们苦心孤诣地长大、成熟,躲避的不仅不是谎言,反而是那个不穿衣服的国王,那些赤裸裸的真相。

《黑暗的左手》,无性别人的故事设定,是美国早年很多跨性别人的精神支柱

如此看来,我们对「幻想」的告别,也不过是出于「畏惧」。因为幻想,「挑战了虚伪、冗余的生活琐事」,是我们不能承受之轻。

相比之下,蒙蔽双眼反而更加容易。久入鲍鱼之肆,人不闻其臭,并且甘之如饴。

长此以往,黑白必将颠倒,被臭味熏晕的大人,会比孩子更容易弄混现实与虚像。

他们将无法区分一本书的好坏,听不懂也看不清电子设备上的谎言。

这就是《森林》里那些不再做梦的阿斯希人,只能被社会奴役,无暇「清醒入梦」。

而没有梦,没有「美丽的非真实(non-fact)」,人类也就无法「以其独特的方式,抵达真实」。

所以你听清了吗?

勒古恩的愤怒背后,原来是跨越世纪的悲鸣。

*小标题引用自《变化的位面》

*文中观点援引自厄休拉·勒古恩的论文——《美国人为何害怕龙?》(Why Are Americans Afraid of Drag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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