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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旅行越多,我知道得越少 | 作家专栏

王炜

诗人,曾从事地理杂志工作。主要作品有诗集《中亚的格列弗》和《比希摩斯时刻》,三种诗剧《韩非 与李斯》《罗曼·冯·恩琴》和《毛泽东》,文论系列《近代作者》和 《不安的“米提斯”》。

旅行的终结?

记忆中,我读到的第一句关于旅行的反对意见来自埃利亚斯·卡内蒂《钟的秘密心脏》,他说:“当我旅行越多,我知道得越少。”

那是在1997年宁夏的一个冬夜,正在下雪,窗外是混沌的寒气。我说不清楚为什么到宁夏来。

当时我觉得,很快我会因为离开而像从没来过宁夏。我感到,旅行导致了更多的空洞,一切都盲目、自行地发生,只产生模糊印象。

▲埃利亚斯·卡内蒂和他的相关著作。

我同时读到的还有一句关于卡内蒂的评论,称这位伟大的作家:“删去了希望、未来和意志等一般起作用的东西,创造了一群典型人物和一幅过渡式的图像。”

后来我想到,也可以把“当我旅行越多,我知道得越少”理解为一种卡内蒂式的删除,对人在不移动的生活中形成的认知、习惯和经验的删除。旅行就是这种对固有意识的删除吗?

那是在20年前,一切还未成型,我只能预设和计划我想写的作品和想做的事情,处在对这一切的想象和开始之前的艰难彳亍中。

旅行也并未删除我的经验,而是促使我原本稀薄、年轻的经验更接近空无。但是一种冲动的、非理性的感性需求留在我的记忆中,形成为一个不安的、如今仍然在时不时对我耳语的少年。

今天,我对写作者的“成熟性”有了相比过去较多的感受,我也已经懂得,作者的成熟性和其他的一切成熟性一样,会被生活所敌视。

这种被敌视也包括,作者的成熟性并非他已经“完成”——“完成”并不被敌视,而是因为成熟性会使他作出更有竞争性的开始。

所以,一个未成型的少年更具有生活可感性,这犹如某种讽刺——他在未妥协中产生自己的冲动和未来,当他已经走进了这个未来——并不怎么样的未来——他却被生活接受与和解,而一个离开了少年的他则被生活敌视和驱逐。

旅行中的孤独几乎永久性地取代了旅行中的经验交流。“当我旅行越多,我知道得越少”,带着这种语言减少、经验消失、而旅行又继续向未知——那个越来越平常、并不如何惊人的未知——延伸的难以名状的感受,人越来越与孤独相处。

当一个人到了可以概观生活的不同时期时,这些不同时期、不同地点的孤独状态,可以构成某种画面吗?

关于这种未成型的少年——旅行中的孤独——旅程终止的综合形象,也许,也是最好的形象,是契诃夫在《草原》中写到的那个穿越大草原的少年,当他经历了旅途中的一切人、风景和事件,旅程结束,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哭泣,他想,“以后生活该怎样继续下去?”

▲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及相关著作

早期浪漫主义者因为生活游历所需产生的旅行,逐渐被近、现代的工作项目所产生的旅行取代,地缘观察家和人类学家等写出了最好的游记,是人类现代非虚构写作的重要组成。

然后,旅行被无所不包的消费话语充分收纳,人们在资本社会所允许的度假时间走向各种景观,这是旅行的衰落,也提供给人一种自由的幻象。

我们知道,夏朵布里昂、马林洛夫斯基和列维·斯特劳斯在旅程结束之后,在更为复杂但是却缺乏平常可感性的生活中,才写出了他们的著作。

▲夏朵布里昂及相关著作。

这些著作是他们从自己的弱点、痛苦、枯燥和孤独的努力中所创造的给予人类的礼物。但人们却并不关心这些旅程结束之后的工作。

人们只关心那些未成型的、旅程中的故事,只喜欢那种容易投射想象的可感性,人们幻想旅程永不结束,而那个少年依然在大草原上游荡,永远不会在草原的边界、旅程的边界坐下来哭泣。

契诃夫的少年哭泣之后,一个时代的旅行永远结束了。同时,这种少年的哭泣也平衡了人们对孤独的麻木,因为人们不关心旅行中的孤独。

这旅行中产生的坚硬的、费解的永久遗产——只关心旅行中的故事,哪怕这种故事不是外在的有趣经历,只是内心的变化。

契诃夫的少年哭泣之后,是现代世界的项目旅行的开端,俄罗斯人继续穿越大草原进入亚洲,试图勘察资源、规划城市,完成他们的军政扩张。

这些扩张几乎都失败了,成为历史陈迹和今天的旅游景观。契诃夫的少年哭泣之后,人类经验的少年状态永远停止——威廉·迈斯特和哈克贝利·费恩的时代永远停止。

那些敏感的、纯洁的流浪儿,不再能够在世界的丰富离奇的景象中完成他们的成长游历,即使他们动身出发,等待他们的也只有监狱和收容所。

亚文化潮流鼓励的旅行——它甚至连杰克·克鲁亚克所追求的那种广博性也放弃了——是那个少年的衰落的遗存,并且需要各种饰品和同类声气相投的认同。

▲马林洛夫斯基

▲列维·斯特劳斯

韦尔斯——一个追求“巨变故事”的复杂作家——曾在《世界史纲》中写道,原始人在黑夜中发出各种叫喊,以辨认和汇集同类。这种原始的、乞求认同的叫喊仍然留存于今天,以图像的、饰品的、派对的形式。

通过旅行产生对世界的经验的“前现代旅行”已经终结,虽然我们继续以田野考察的、户外运动的方式奔向各地。

地球事物也从未像今天这样景点化,不再能够引发我们产生夏朵布里昂和马林洛夫斯基时代能够产生的那种感情和知识。

▲阿尔弗雷德·丁尼生及相关著作

但这并不意味着旅行的结束,人类的奥德赛命运依然在延续,只是改变了形象、处境与方式。丁尼生在他的伟大诗作中,提供了奥德修斯——旅行者的持久原型——的一种结局。

在这首诗中,晚年的奥德修斯不安于定居后的生活,重新召集同伴,进行他人生的最后一次航行。他们准备探索一条通向幽冥的道路。

这一行为使他们彻底触犯了神的禁令,因为他们要探索对于人类而言最为终极的一种未知性。于是,航行失败,旅程终止,大船倾覆,奥德修斯与他的同伴们全体覆灭,海水淹没了他们,“大海犹如封条,永远关闭了一切”。

这可能是关于人类旅行终结的最好的故事,它没有留下余地——契诃夫的少年哭泣中留下的余地,在少年那里,即使旅行终结,但未来仍然在到来,即使那个未来世界不再是少年的世界。

而我们,已经不是少年,也不是伟大的探索者奥德修斯的我们,不再能够回到过去,也不想走向那条绝对之路,而是停留在“当我旅行越多,我知道得越少”的过渡状态和孤独延续之中,伴随着“旅行的终结”,又一次次走上“知道得越少”的平凡旅程,在体力衰落和现实社会的剧烈变化打断我们之前,这已属幸运了。

- END-

微信编辑:王守娟

9月刊,已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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