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李贤的几个问题
杜玉冰 何继英
（原载《宁夏社会科学》1984年04期）
一九八三年下半年，宁夏博物馆与固原博物馆在固原发掘了一座北周墓葬，出土许多珍贵历史文物，为历史学和考古学研究提供了十分重要的资料。据出土的两合墓志获知，墓主为北周李贤及其夫人吴辉。
李贤夫妇墓出土吹奏陶骑俑
（一）
先谈谈关于李贤的先世与族属问题。据李贤墓志记载：“公讳贤，字贤和，原州高平①人，本姓李，汉将陵之后也。”《周书》、《北史》说他是陇西成纪②人。这里所谓汉将李陵之后当是一种附会之说。魏、晋南北朝之时，统治集团十分重视门第，大凡谈到自己的祖先，总喜欢攀附高门，把自己与前世的名门大族联系在一起，以提高自己的身世与门第。同时，由于在我国历史上汉民族一直是先进文化和高度文明的代表，所以，许多少数民族总是愿意给自己找一位汉族祖先。北朝时期，陇西李氏被认为是门第很高的汉士族，这里李贤自称陇西成纪人，汉将李陵之后，其目的是十分容易理解的。
关于李贤的籍贯，既然否定了“汉将陵之后”之说，所谓“其先陇西成纪人”的说法也站不住脚了。其实李贤墓志中的“原州高平人”，是比较接近事实的。据载，李贤祖父李斌曾“领袭父兵，镇于高平（即平高），因家焉”。李贤父李文保早年去世，则李贤自幼生长在原州高平当是毫无疑问的。既然李贤家已是三代居于高平，李贤原州高平的籍贯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事实上李贤本人确也是将高平当做自己的故乡，这也正是他虽死于长安而葬于原州的根本原因。
关于李贤的先祖，墓志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十世祖俟地归，聪明仁智，有则哲之监，知魏圣帝齐圣广渊，奄有天下，乃率诸国定扶戴之仪，凿石开路，南越阴山，竭手爪之功，成股肱之任，建国拥拔，因以为氏。
若按大约二十至二十五年一世推算，李贤十世祖俟地归主要活动的时间约在公元三〇〇年左右。这时正是拓跋氏的势力逐渐南移，建立“代”政权的时期。俟地归为扶戴拓跋氏建国，“凿石开路”，“竭手爪之功，成股肱之任”，起了重要作用。他自己也随魏南越阴山，进入了中原地区。
俟地归的姓氏现巳无考，但在魏先世建代之时，他并不姓李，则是确定无疑的。那么李贤先祖何时改为李氏的呢？据《周书》、《北史》记载，至少在魏太武帝（公元四二四——四五二年）时，即李贤曾祖李富之时，巳改为李姓了。这就是说李贤先祖改李姓是在公元四世纪到五世纪之间。姚微元先生在《北朝胡姓考》一书中谈到，代郡李氏，本姓叱（chì）李，亦即叱利，是高车族十二姓氏之一“泣伏利”的省译。并认为李穆（李贤弟）即原高车族叱李氏，入魏后改为李氏。但据《魏书·官氏志》载，泣伏利改李氏是在魏明元帝拓跋力微（公元？——二八〇年）之时，而李贤先祖改李氏时间却在公元四世纪以后，所以，说李贤是原高车族叱李氏，缺乏足够的证据。
事实上民族问题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尤其南北朝之后，各民族间相同化、相融合，出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复杂现象。李贤先祖俟地归在鲜卑政权统治下，与鲜卑人相互通婚，共同生活，不可避免地要发生一定程度的鲜卑化。而随着北魏势力的逐步南移，各少数民族在中原地区先进的汉族文化影响下又渐渐汉化。经过这样一个复杂的过程之后，要再明确说出李贤的族属恐怕有困难。我们认为，通过对李贤族属问题的探讨，进一步了解我国各少数民族间相互融合的过程和规律，倒比确定李贤个人的族属更有意义。
李贤夫妇墓出土银镊子
（二）
李贤生于五〇二年，死于五六九年，是西魏、北周时期显赫一时的人物，《周书》、《北史》均有他的传记。他自青年时期就投身沙场，“弹冠结绶四十有七年”、“披坚陷敌二十有一战”，足迹遍于原、泾（jīng）、秦、河、洮（táo）、荆、巴、湘③等十余州郡，为维护西魏、北周封建政权立下了汗马功労。为此，北周朝廷在他死后授予柱国大将军、大都督等高级官爵。
李贤为什么能够受到重用，并得以迅速提升呢？重要原因之一是他拥立北周太祖宇文泰有功。
魏永安三年（公元五三九年），魏将贺拔岳为侯莫陈悦所杀，宇文泰受诏统领贺拔岳部众。为了进一步扩充自己的势力，巩固已取得地位，宇文泰派兵征讨侯莫陈悦，并命侯莫陈崇袭攻为悦镇守原州的史归。此时李贤及其弟李远、李穆适在城中，遂密谋为侯莫陈崇之内应。原州城很快被攻克，侯莫陈悦亦为众兵所逼弃城而逃，宇文部众乘胜追击，李贤身为前躯，转战四百余里，至牵屯山④，侯莫陈悦兵败自刎。李贤马中流矢，身负重伤。太祖因李贤作战有功，大加封赏，授持节、抚军大将军、都督，并令镇守原州。
继而魏孝武帝总六军之师西奔长安，太祖宇文泰令李贤率骑奉迎。时军中山东之兵多欲逃归，李贤以轻骑三百殿后，众皆惮之，莫敢亡叛。自此之后，宇文泰统领全军“挟天子以令诸侯”，确立了在西魏的统治地位。李贤加授左都督、安东将军，封为下邽（guī）县公，食邑一千户。李贤在政治形势突变，“物是人非无去就”甚至意欲逃归的情况下，毅然投靠宇文泰，军前马后多有战功，他受到宇文泰的赏识和重用是理所当然的。
李贤初起，时值北魏末年，北方各族人民此起彼伏，他曾多次参与镇压起义。这是他得以提升的原因之二。
魏永安中，关陇起义军首领胡琛死后，万俟(mò qí) 丑奴继续领导起义军坚持斗争，北魏统治者尔朱天光前去镇压。此时由万俟道洛领导的另一支起义队伍，据原州抵抗，李贤受命密图万俟道洛。他要前来投奔的起义军败将万俟阿宝谎称丑奴要道洛派兵增援，诱骗道洛出城。道洛不知丑奴已经战败，果然领兵出城，李贤轻取原州。待道洛发觉中计返回攻城，李贤殊死拒战，将道洛击退。李贤因“功”受赏，升任原州主簿，这是他第一次受封。
以后的几次重要升迁，也都与他镇压起义有关。
大统二年（公元五三六年），州民豆卢狼杀都督大野树儿举行暴动，李贤率敢死士趁夜出兵镇压，杀豆卢狼。于是又升任原州长史，并代其弟原州刺史李远代行原州事。
大统四年，李贤与泾州史亨同出镇压起义首领莫折后炽。关于莫折后炽，《魏书》、《北史》均无记载，但据《周书·李贤传》所记，这应该是一次羌人领导的起义，他们曾“聚结岁久，徒众甚多”，势力所及已是“数州之人，皆为其用”，在泾、原一带颇有影响。在镇压的过程中，史宁屡战皆败。李贤则乘虚截后，大胜而归。于是在大统八年（公元五四〇年）被授原州刺史。
魏恭帝二年（公元五五五年），荆州蛮族人首领文子荣率众占据汶阳郡⑤，自称仁州刺史。李贤与贺若敦率骑七千大破之，擒获文子荣。在此之前，李贤曾因其弟李远之子李植被诛而连坐除名，不久诏复官爵仍作原州刺史。
李贤戍边平乱有功，是他提升的第三个原因。西魏、北周时，周围一些少数民族的侵扰对边镇造成很大威胁。为维持边镇安定，李贤曾多次出兵征讨，屡立战功。
六世纪中叶，西部柔然统治者利用东、西魏的分裂，周旋于两个政权之间，与西魏时亲时叛。大统十二年柔然攻原州城，剽掠居民，劫夺牲畜。李贤领兵出击，截回财物马牛，柔然兵遁走。李贤被加授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十六年又升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魏恭帝元年又进爵河西郡公。西魏行北魏官制。北魏世宗以后，定仪同三司、诸开府的品秩为从一品，骡骑将军位在二品，骡骑将军加大者，亦相当于从一品。至此李贤的官爵巳升到了仅次于皇室贵族的地位。
恭帝元年，于谨克江陵之后，巴、湘一带一并内属。由于巴、湘初附，为巩固对这一带的控制，阻截南梁势力北侵，李贤被派去总监诸军，以事防务。李贤迁江夏之民二千以实安州，并于江夏郡⑥修筑曾山城。
北周保定四年（公元五六四年、时周武帝已继位了），北周统治者挥师东向，围攻洛阳。朝廷恐西道空虚，羌、浑各族要乘虚而入，于是授李贤为河州总管、河州刺史、三州七防诸军事，镇守河州。在这段时间里，他釆取了许多有效措施。大营屯田以安定边民，保障军需；在边寨诸地增设哨卡以加强防备。有效地节制了羌、浑各族的侵扰。保定五年，洮州边事吃紧，宕昌羌人统治者弥定进袭。李贤被调往洮州充任总管，击退了弥定的进犯。同年，弥定又勾结吐谷浑统治者再次进攻石门戍。李贤率千骑迎战，一举击退，洮州遂安。随后李贤复还河州，仍任总管。
李贤提升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与皇室有着一层特殊的关系。据《周书·李贤传》载，北周武帝宇文邕、齐炀王宇文宪（宇文泰第五子）出生后，因避宫中忌讳，寄养李贤家六载之久。为此，李贤妻吴辉被赐姓宇文氏，养为侄女，并给予了极厚的赏赐。后来太祖两次至原州，都亲幸贤第，宴饮终日，待李贤以诸侯礼。武帝西巡至原州，又到李贤家中重提此事，并再次下诏赐与衣服被褥、银钱杂彩、金装鞍勒等贵重财物。当朝皇帝亲自登门，不能说不是一种特殊的“恩赐”，再加上每次的厚赐重赏，更证明了李贤与皇室的某种特殊关系。关于寄养一事，《周书》与李贤墓志记载有所不同。墓志中只记了收养齐国公宇文宪一事，未提武帝宇文邕，究竟是《周书》记事失实，还是李贤去世值武帝在位因有所顾忌而未记呢？这里，我们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宇文邕、宇文宪年龄相仿，同时寄养并非没有可能，而《周书》中这段记载又十分详细，说它失实恐失之武断。
总观李贤一生事迹，应如何评价呢？与东魏、北齐相比，西魏、北周政权能顺应历史发展潮流，政治开明，社会进步，是进步势力的代表。李贤一生为维护西魏、北周的封建统治，南征北战，驰骋疆场，立了不少战功。尤其是李贤后半生，屯田戍边，致力于边疆防务，为人民做了不少好事。同时，李贤少从戎旅，不问政事，对统治集团内部的争权夺利采取超然态度，表现得较为清廉。所以尽管李贤做为统治阶级的代表，曾镇压过人民起义，但仍不失为一位值得肯定的历史人物。
注释：
①高平：今宁夏固原县。
②成纪：今甘肃秦安县。
③原；原州，治所在今宁夏固原县。
泾：泾州，治所在今甘肃泾州。
秦：秦州，治所在今甘肃天水市。
河：河州，治所在今甘肃兰州市西南约70公里。
洮：洮州，治所在今甘肃省。
荆：荆州，治所在今湖北江陵。
巴：巴州，治所在今湖南岳阳市。
湘：湘州，治所在今湖南长沙市。
④牵屯山：在今固原县南约40公里。
⑤汶阳郡：治所在今湖北宜昌市北约60公里。
⑥江夏郡：今湖北武汉市。
附：
李贤仕宦表
公元纪年
历史纪年
仕 进
528——530
北魏孝庄帝
永安元年——三年
任原州主簿、迁威烈将军，殿中将军，高平令
534年
北魏孝武帝
永熙三年
授持节抚军大将军、都督，迁左都督、安东将军，封下邽县公，镇原州
536年
西魏文帝
大统二年
迁原州长史，行原州事
542年
西魏文帝
大统八年
授原州刺史
546年
西魏文帝
大统十二年
授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550年
西魏文帝
大统十六年
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554年
西魏恭帝
元年
进爵河西郡公，后以弟子被诛，贤坐除名，俄授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562年
北周武帝
保定二年
诏复官爵，授瓜州刺史
564年
北周武帝
保定四年
授使持节、河州总管、三州七防诸军事，河州刺史
569年
北周武帝
天和四年
李贤卒，特赠柱国大将军，原、泾、秦、河、渭、夏、陇、成、豳、灵十州诸军事、原州刺史，谥曰桓公
（责任编辑：王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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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原载《宁夏社会科学》1984年04期
图片选自图书《固原文物精品图集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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