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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四伏的无力生活——读林落木短篇小说《行道迟迟》


福建文学2011年10月发表林落木一个短篇小说《满月酒》,2012年10月又发了他的另一个短篇《行道迟迟》。在我读来,这两个小说体现出小说与故事的区别,呈现出“文学写人”的主题。只有“人”,才能让“故事”成为“小说”,只有“人”,才能让“小说”有了文学的味道。

《行道迟迟》讲了一个什么故事?情节是这样的:二儿子志祥因赌六合彩借了别人二十几万块,外出躲债,黑道阿摩又逼得很紧,老母亲清莺为救二儿子四处借钱,最后清莺的弟弟给了姐三万,那是他玩六合彩暗地里积下的。

这可以是一个简单的劝诫故事:表现六合彩的危害性,劝人不要去赌。也可以理解为一个母爱的故事。当然,读者从中可以读出当代中国农村的一些社会问题,也能品出底层民众复杂的人性。这些理解都行,仁者见仁嘛。因为一切鲜活的事物都是难以言说的。林落木的这个小说就是这样:写活了,人物是立体的,所以把握它有点困难。

文学要表达和理解人是什么,我们的时代是什么。林落木把关注点放在农村,放在底层普通民众身上。这一点把握得好的话,就能真实地呈现或者折射出当下社会的一些问题来。在这个小说中,他的真实感处理得还不错。小说里的人物仿佛都是我们身边活生生的人,依照日常的生存规则分别作出各自的举动,没有理想和抱负,没有激情,每个人都在过日子,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读这个故事,有心的读者也许会发问:我们的生活怎么啦?为什么会出现一整个村落,几乎所有人都在赌六合彩?作者用一个荒诞现实主义的办法来表达它的可怕性:用来救人(还赌债)的钱居然也来自赌资。作者似乎想说,这种生存危机不仅仅是志祥一个人的,它像一把利剑悬在不自觉的每个人头上。

现代小说的最可贵之处不是对人物进行评判,而是理解。哪怕对大奸大恶之人,也要去理解,甚至去包容。这需要作者有一颗宏大的佛心。起码,这么做可以避免小说人物的片面化和脸谱化。林落木的小说里没有简单的道德评判,充满了理解,对着墨最多的主人公清莺是这样,对次要人物也是如此。小说写得最精彩的地方是,当清莺回到娘家,向她弟弟开口借钱时,她弟弟和弟媳在里屋商量,而她在外面等待的情景。通过人物的心理活动描写,作者让这位老母亲有了一次短暂的觉醒机会。在我看来,这是施展想像力的极佳机会,可惜作者没有往这方面用力的想法。一个富有想像力的小说(不在乎它篇幅长短)很容易把读者引向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读者会在那里获得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小说想像力发生作用就体现在人物情节的转换推动上。也就是说,一个“新的清莺”是什么样的,作者要把它展现出来。没有这一块,挑剔的读者会说:“这个小说太贴近现实了,好像是生活的复印版,缺乏一双飞翔的翅膀。”

这是插话。我们回到说老母亲的“觉醒”,作者运用多层次来表现这一个情节:第一是清莺开不了口,觉得借钱是“让弟弟为难”的事情。“为难”一词,窥探出了姐弟俩关系不是很亲,两个家庭之间平常有点冷漠。第二是引出清莺的大儿子志顺参赌事实,他自以为很有分寸感:“我可没有像阿祥那样,干什么事情都是脑子发热,奋不顾身,根本就没有观前顾后。”第三是引出清莺弟弟也参赌事实,他的话也颇有意味:“我只是说阿祥玩得过头了,不懂得这里面风险有大小,溪水有深浅,有真本领的人才能够趟过这道浑水。”在清莺家族里那么多人参与六合彩,她曾劝过,但充满了无奈。这些亲人的行为构成了一个危机四伏的处境。第四个层次表现了在等待中清莺的羞耻感:“她仿佛看见阿祥在大冷天里一个人在处地乞丐一样过年,自己也像乞丐一样在讨食过年。”第五个层次表现她的被抛弃感:她在娘家砌过墙,种过菜,栽过一棵小桃树,可以出嫁后突然这些都跟她没关系。第六个层次表现她对命运的无力感。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相亲的情景。她在心理上把这次借钱跟相亲往事作了对比:“仿佛自己的命运就攥在媒人的手里,他们在自己背后的一番交谈就决定了自己的一生。”“一辈子的事情就这样一天内解决了。”相亲和借钱,同样的是没有预见,也无法预见,她年轻时只是“紧张、羞涩而又甜蜜地等待着”,这是一种天真幼稚的状态,可是现在借钱有点无望,有点像等待宣判的感觉,接近绝望,但还不是绝望。当听到弟弟和弟媳商量的结果后,“清莺的心脏揪得很紧,刚走出门里,就哭了出来。”

 在这里,在等待弟弟和弟媳商讨的时间里,清莺看见了从货车上掉落下来的沙石,被寒风卷起的纸屑和塑袋。她心里其实感到多么无力,她的命运就是如此,像赌博,像六合彩一样,被无形的手掌握着,充满了偶然性。即使是清莺相亲,清莺丈夫去世,又何尝不是这样。就像清莺相亲时,她看见用不规则的石块垒砌起来院墙,“那是父亲和自己劳动的成果。那么多的石块有的从山坡采石场挑回来的,有的是盖房子扎墙基时剩下的,有的是她在村子各个角落里捡回来的。石块大小不一,父亲把比较平整的一面朝外,慢慢地比试着。而她把稻草割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然后用红泥搅拌着,倒进石块的缝隙间。”“在她的提议下,父亲还在院内栽了一棵小桃树。在这个院内,自己也仅仅度过了两三年,只吃过一茬桃子,就要离开了,到别人家去。”

其实,清莺在潜意识里,自己就是沙石、纸屑、塑袋、石块、桃树,一切由着生活的“偶然”所操纵。如今,自己儿子的生活现状和未来,也由着可怕的“六合彩”这样的“偶然”所掌控。甚至,自己的弟弟也是这样。人,无法把握住自己的命运,生活危机四伏,却又无力逃脱。这样的生活,多么令人感慨。

可见,作者对如何刻画清莺这个人物是动了一番心思的。小说人物像一枚钻石,切割面越多,折射的光就越迷人。清莺的觉醒,是有点“恍惚”,但仍有可贵之处:它就像一道暖暖的夕阳余辉从门缝里透射进来,给小说一抹温柔的亮色。人活着,也许就是靠这一次次的觉醒顿悟而走向成熟,有些人需要大悲大喜的刺激,而有些人需要的是生活小事的不断磨砺和点滴渗透。读者会通过小说人物的觉醒来反观读者自己的生活及时代。这也是现代小说进步之处;它不满足于描绘现实,而是去质疑,去理解。

这个小说故事很简单。简单不是什么坏事,反而说明了作者对现代小说的理解和把握。借钱还债这个故事作为小说结构,已经足够满足安放作者一个又一个精妙的细节。纳博科夫写小说时,往往第一段就把整个故事全部说完了。通俗小说,吸引读者的是故事情节如何一步步往下发展;而现代小说,吸引读者的是小说的氛围。这氛围可以让读者紧张、充满期待,从而被带到一个更遥远的地方去。

在这个小说里可窥探到雷蒙德·卡佛和沈从文对他的影响。雷蒙德·卡佛伟大之处是他发现了一种叙述语调:人物接近于绝望,但还没有绝望。林落木这个小说也是这种语调;人物无奈之极。这样,人的精神力量与生活的煎熬像两个极端拉伸着小说弹簧。而沈从文对他的影响更是入心入骨,表现在他对人对事上的敦厚、朴实、豁达。读这个小说,读者可以感受到这些品质:清莺借不到钱,对不借钱给她的人没有丝毫怨恨的情绪;她弟弟最后也把三万“私房钱”拿出来了,尽管不够,但也尽了亲人的义务;尤其是最后,清莺坐在大儿子的摩托车上回家时,作者这样写道:“她没有去注意路旁的房屋,稀疏的龙眼树,还有沿着公路向东流去的溪水,她也看不见了。慢慢的,自己似乎就没有感觉到风声了,这个世界变得空旷,安静。”这种语气充满了善意和关爱,仿佛把老母亲一颗不安和难受的心轻轻地捧在手中。又像对待不安的婴儿一样哄她入睡:“清莺感到非常疲倦,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这体现了作者的情怀。我们期待林落木先生不断地写出好作品,带给我们感动、惊奇和愉悦。

 

2012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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