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简介 赵琼，男，1966年生于晋南，空军某部干部，著有诗集5部，获奖若干。其它散见于《诗刊》《星星》《绿风》《诗歌月刊》《解放军文艺》等，被收入多种诗歌选本。
导读
文/一面镜子
这些诗，读着读着，心潮开始起伏，与之相生的感慨万千接踵而至。眼前恍然是时光之刃，在切割，又仿佛是面朝夕阳下的大海，看落日煮沸海水。大潮退去，浓雾消散，岁月的浅滩浮现……诗人赵琼先生正在为我们陈述他对时光深处的自己的真切感受、体验与发现：老了！
老，这不可抗拒的生命规律，是人生的必然。赵琼先生从日常的生活细节和自我的感知，明显的意识到了“老”的悄然临近，以《可能是老了》一诗中传导出来。诗人感受细致，把自己的思与想、顾与虑，进行了思考，并清晰地呈现。看似平静的文字里，却有一种沉重相伴。老之将至，曾经若大的世界在慢慢缩小，曾经的激情之焰在慢慢退热，而做为当事者，面对的应该是什么呢？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心态与行为表现，赵琼先生揭示出包含了个性及普遍性的存在，在同层者中产生了共鸣。临近门槛的人，是否有同样感受呢？老了之后，是否故乡成了唯一的寄托，“就变成了一个人生命里/唯一的情人”？诗在结尾真是让人心里一热一凉。《与一块喑哑的石头对视》则更进了一个层次，对人人都会经历的死亡进行了深入地描写。这首诗通过具体事物“一块喑哑的石头对视”，让我们从深沉中看到了坦然。诗层层递进，层层揭示，每一种事物都带上了生命浓重的色彩，诗意深处的厚重，紧紧抓住人心，仿佛那些意象如种子埋进了心里，渐渐会生根发芽。诗人的“滔滔不绝”，着实让人惊讶，而冷静地指着“石头” 的诠释，则像是提前告知明天的另一种生活。情绪隐藏于诗意文字的内部，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一朵长在杂草丛中的小野花》通过独特的动态场景，生动形象地再现了生命奇迹再现的过程。可能这个场景是真实的，但在这里我更愿相信这是诗人“构想”出来的，这个太具有诱惑力的情景描写，所蕴含的意义超出了真实存在局限性。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如草，上帝或时光老人在世间收割，那朵幸运的野花能留下来，她到底是谁呢，是谁这么幸运？是她感动了上帝或时光老人吗？“我”的遇见、“我”的亲眼目睹好像不是一种巧遇。这首短诗所蕴含的诗意中的生命相，深深触及动人的内心，对小花有一种感动，而对那个割草老者，却又生出内心深深的感激。诗的美在于发现，而野花之美在于怜爱。诗所呈现的空灵与寓意则是读者喜爱的焦点。在接下来的四首诗中，诗人深入到老与死亡事实内部，从不同的人物、场景表达了死的永恒主题。诗以感人的细节营造氛围，成功触动了读者敏感神经。
赵琼先生的这组诗，带有他乡愁诗的特色，着重点在于对老与死的心态度的揭示与思考。直面老与死是一个极其沉重的主题，在人们的传统观念中也是十分“敏感”。但诗人的呈现和掌控却是恰到好处，从自然属性深入到灵魂，在平静的表达中，显示了自己的人生观。这些不带矫饰的文字，有着真情浓意，干净简练的语言在情感的推动下，源源生出感染人的力量，把人生过程中必经之路上的最后一段，以精悟、深沉、厚重、情感饱满和十足的张力呈现出来，那种视老与死如常的平和心态，更给人以巧妙的慰藉：生命如常，老与死如常。
赵琼的诗
可能是老了
可能是老了
听风，不再有想雨的感觉
就是见到了下雨
再也没有了冲入雨中的欣喜
所有与浪漫相关的想法
就是看一看归巢的麻雀
以及暮鸦
老了。我抚摸着镜中的白发
以及愈加稠密的牵挂
总想用我的五指如耙
让每一寸裸露的皱纹
全都变成平整如镜的土地
种下怀念如种子
以养活我身后的那些子女
老啦！老了的时候
总将窗外的虫鸣或是
一阵轻风
全都当作了乡音
拢在辗转的枕畔聆听。
乡思，是生命的年轮。
思乡，是老了的证据。
老了的时候
故乡，就变成了一个人生命里
唯一的情人
与一块喑哑的石头对视
你曾经说过，只要将目光种进土地
目光就会像花儿一样在土里生根
待明年的春季或秋季，目光也会
像花草一样，长出绿叶
或像秋风一样，老去
于是，有事没事的一天又一天里
我就盯着那一地的黄土
把目光和一些心事，全都种进
缄默的深处，让所有渴望见到天日
或甘愿喑哑一生的石头，一起拥抱
或者对视
我知道，在天长日久之后的某一个
不确定的日子里
我与我的子女们，都会在白雪或是清雨
的引导下，在这泥土的深处相聚
并且最终明白，我们不再是
播入土地的种子。也终于可以
让呼吸和目光，淡定而且深邃
在清明，与一块
或无数块，喑哑的石头
对视
惟愿：所有能吮吸乡愁的雁阵
能将所有波涛以及冰川
雕刻成不再自以为是的因果
再让所有的遥远和冰冷
在梦里梦外，全都涌入
春天的家门……
一朵长在杂草丛中的小野花
屋外的窗户下
生长着一片杂草和一朵小野花
一个老民工，用明晃晃的镰刀
割完了那一片茂盛的杂草
只留下了杂草里的那一朵小野花
在风中招摇
花儿是圆形的
就像是老人头上的
那顶草帽
割完了杂草的老人挥动着草帽
走了
我看见那朵小野花
冲着老人的草帽
不住地，鞠躬微笑。
一个在河边哭泣的老人
你可能一辈子也没有见过
一个老人，蹲在一条河边
用泪水，洗河
他一直在无声地流泪
偶尔的一下或两下抽搐，仿佛
一位浣妇，起身捶腰的那个动作
整个下午，河水带走了他撒下的
所有的泪水。夕阳染红了他的后背
以及他身后的那一片树林
一弯浅月像刀。让他散在河里的影子
在更像泪水的同时，还有了
血的味道。
河水，最终还是被老人最后的一滴泪水
砸哭，让远去，像是被撒了盐的
一道伤口……
黄土里的祖母
现在，可以准确地说
是黄土
已将小村哺育得不再消瘦
槐树与夜莺
总将一些以咳嗽为背景的梦
摇曳成一幅
思念的图景
麦子在粮囤或黄土的腹部
盘算着生育或成长的细节
让思想和日子
一代一代地归于黄土后
又出生于黄土
村子里的黄土
与一层又一层的月光一样
越来越厚
以至于让我从中找到了
我那位已去世了多年的祖母
村子里的槐树越来越稀
已经挡不住了风和沙尘
就像是我家族里那一些
越来越少的亲人
是这一粒又一粒的黄土
让我在每一次
有月或无月的徒步回归时
总觉得我的祖母就在我的身前
或跟在身后
或正与我并肩，一起
走向那个由黄土砌成的小屋……
中元节，给奶奶上坟……
艳阳当空，秋风拂地
凝望如水流淌
让一棵谷穗
日日深沉。
奶奶，是我生命破壳时的
那柄利喙
虽然不长，却坚硬无比。
想必是她当年的一个粗心
将她的喙，遗忘在了我的心脏
让我这半生的心思，全都花在了
期盼着一个又一个生命的降临
想着奶奶的时候
我正坐在故乡山坡的一隅
守着一抔掩埋了奶奶
却又靠着奶奶那枯瘦的身躯
并得以茂盛的荒坟
坐在奶奶的坟头
我也就成了坟的一部分
秋风徐徐，谷子一浪一浪而来
又一浪一浪地退去
骄阳，却毫不掩饰自己
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霸气
总让我的泪水和汗水
时不时地就纠缠在一起
并相拥着落地，砸得一只
在地上爬来爬去的爬虫
不知所以。
坐在奶奶的坟头
想着奶奶的那一会儿
朋友，从北京发来了一条微信
他在微信里，提到了——
门。
合 葬
爷爷去世的那年，我还小，只记得
是个六月天。只记得像太阳一样温暖的
爷爷忽然倒下的那些日子，所有的柳絮
和杨絮，都变成了无孔不入的雪片。
我还记得，像雪花一样飘忽着的奶奶
是怎样率领着全家，用无尽的泪水
将一方黄土砸裂、泡软
埋好了爷爷之后，奶奶说：
“好啦，好啦，都别哭啦！留些泪水
哭我吧……”
后来，奶奶不行了。我们又用哭声
将那一抔埋着爷爷的土，又一寸一寸地
进行了割裂……
当一言不发的父亲，将爷爷的尸骨
一一捡拾干净，并放进要与奶奶一起
下葬的新棺的那一刻。一场雨
跟着赶来。像是爷爷和奶奶一起过完的
那些日子，与我们一起
聚在他俩的坟前，又哭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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