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枣儿红

家乡的枣，记忆里的甜

乡下人家，差不多都有很宽敞的庭院。不管是泥墙瓦舍，还是竹篱柴门，每家的院子都有充足的空间种些树木花草，瓜果蔬菜，田野里吹来的风，也会悄悄带来各种野花闲草的种子，不经意间，阶前檐下，墙头上，砖缝里，鲜艳的太阳花，俏丽的喇叭花，娇嫩的马齿苋，端庄优雅的车钱子，这儿那儿，伸展着或肥厚或宽大的叶子，开花，吐香，结籽，不慌不忙，自在悠闲。

我们老家的院子里有三棵大枣树，据说是没有见过面的爷爷种下的，它们经历了悠悠数十载风霜雪雨，枝条粗大，四处伸展，树冠高擎过房脊，树身有两人合围那么粗，树皮粗糙黝黑，布满斑驳的裂痕。

美丽的春天花枝招展而来，各种花的花期一波波地过去，当温暖的春风送来几场细密如针的小雨，枣树干硬的虬枝渐渐绽出黄嫩的新芽，小小的，密密的。新芽随风而长，伸展开来，三棵树冠如巨大的黄罗伞盖，彼此在高空枝叶交错，亲密相连，浓荫覆盖多半个院子。

五月里雨水充足，枣树开了千朵万朵小小的枣花，花朵平平展展地紧贴着叶片，多得仿佛夏夜夜空里的繁星。枣花白中带青，和树叶几乎融为一体，在远处看无法分辨。可是它的淡淡的花香，却吸引来成百上千的蜜蜂翩翩飞舞，采集花蜜，嗡嗡之声不绝，仿佛花间在演奏盛大的乐章。淘气的小伙伴爬上枣树玩耍，经常会被警惕的蜜蜂蛰到，鬼哭狼嚎地溜下来。

漫长的花期里，我们无数次抬头仰望，盼望看见小小的青枣。枣花终于谢了，小星星一样的花朵，恋恋不舍地离开树枝，飘落地上。苏轼《浣溪沙》有云：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牛衣古柳卖黄瓜。清晨，挥动扫帚扫着失去水分的枣花，沙沙的，软软的，空气中还带着些晨露的余香，而肩上头上，还不时有枣花簌簌地飘落。

七月里，小小的青枣挂满树梢，像一串串的青葡萄，树枝越来越弯。一场暴雨后，吸饱水分的枝条几乎垂到地面上，树叶被雨水洗刷得清新翠绿，累累垂垂的青枣坠满水珠，在阳光下绿意盈盈，滴翠流光。

过了阴历的七月十五，那些绿油油的枣就有些变红的了，能挑拣着吃了，俗话说：七月十五摘枣吃，八月十五打枣吃。秋雨连绵，那些半红的枣吸满了水分，表面就撑开细小的纹路，像血丝，吃起来，特别的爽脆甘甜。

小时候我的胆子可大了，那些低处的枣被我筛选完了，我就爬到房上去摘枣。

有棵大枣树紧挨着我们西厢房，西厢房还接了半间矮矮的杂物间，我拿个凳子爬上杂物间，杂物间的房顶离着西厢房的屋檐大概一米，这也是房顶最矮的地方了，每次我都是在屋檐这边吭哧吭哧往上爬，努力地扒着草泥的粗糙的屋顶，先翘上一只脚丫子，整个身子努力翻上去，站起来，去房顶上的树枝上摘枣吃。

秋天的阳光温暖又清澈，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家里的大人都去哪儿了呢？他们都去忙自己的事了，姐姐弟弟呢？他们也没在家里，他们也都去忙自己的事儿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一个淘气的小小女孩子，在房顶上跑来跑去，摘枣，吃枣，向着屋檐下吐枣核。

我隔三差五就爬一回房，摘一回枣，那个屋檐被我爬得光溜溜的，墙上也留着一道道我蹬爬的长长的划痕。可是，家里人谁也没问一声。

为了摘枣冒着那么大的危险，现在想想就后怕。可是在害怕里又微笑起来，因为那是关于我和枣树这么难得而珍贵的回忆啊！

深秋，鲜艳的大红枣像玛瑙挂满枝头，我们挑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大人小孩齐上阵，竹竿不停地抽打着树枝，红枣像雨点哗啦啦地落到院子里，满地翻滚，小孩子们追逐着红枣，边捡边吃。。。。。

又到深秋，又到红枣收获的季节。流年似水，多少人事过往。花依时落了，枣儿依时红了，我们在一片湿润里，触摸着人世的淡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