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把锡乐巴从深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的弟弟锡贝德拿着一摞报纸走了进来，摊到了他的办公桌上，指着一个个醒目的文章标题念给他听。这些文章都是关于黄道台乘车受辱的报道，只不过报上的文字变成了中文、日文和英文，当然文章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态度，不会再像他手中的那份德文报纸委婉温和罢了。
锡乐巴无奈地叹了口气，示意弟弟坐下，递了一根雪茄过去。他们兄弟二人虽然同在一个公司，但真正坐下来聊聊私事的机会还是极为难得的。弟弟锡贝德是普鲁士王家政府建筑工程师，来到中国后，先在淞沪铁路工作。来到山东后，担任胶济铁路建设与管理监察员，负责修建了胶州和青州两段，共计233.2公里长的路段，占了全路的一半以上。在铁路公司，锡贝德不仅是坚定支持锡乐巴的技术人员，也更了解哥哥的性格，和身为德国山东铁路公司青岛总办的诸多难处。在弟弟锡贝德眼中，锡乐巴是一名做事极其认真的优秀铁路工程师，近乎苛刻的工作标准为他不断取得成绩，并赢得赞誉的同时，固执的性格也让不少同行对他极其不满。1904年11月，天津德华银行的利德尔到山东考察铁路经营管理后，曾在一封信中写道：“我遇到的人没有一位不反对锡乐巴……普遍指责他不真诚和顽固。我认为，锡乐巴留在领导层高位上对于公司是有害的。”
德国占领胶州湾以后，许多德国铁路工程师、铁路技术员、矿长和矿工等向德国外交部申请到胶澳从事铁路和矿山工作。锡乐巴在挑选建筑人员时，比较看重申请人的实际经验，经过与政府交涉，德国公共劳动部大臣同意普鲁士国家铁路管理局职员，在不影响本职工作的前提下，以休假的方式到山东参与铁路工作，从而使公司得以招募到多位曾在泰国、巴尔干、小亚细亚和埃及等地从事过铁路建设的工程师。但中国的工作环境对于很多德国人来说是一种考验，有不少曾经非常迫切地申请工程技术职位的人，来到中国后却对现实条件感到失望，很快就不想干了，甚至不顾众人劝说，坚持回国。尤其在建设初期，山东发生了多起针对外国人和铁路建设的骚乱，更加剧了在中国工作的困难。有些人出于家庭或健康原因辞职，另一些人在合同期满后回国，所以常有职位空出来，很多人到公司后需要重新申请新的职位，这也是锡乐巴坚持成立铁路学校和徒工养成所，培养中国铁路技术人员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技术问题上，招募的工程师总能按照公司的要求开展工作，真正的压力来自德国柏林总部，使锡乐巴与柏林管理层之间出现了不愉快。起因主要是柏林管理层的盖德兹试图夺取青岛的工程领导权，他甚至想从柏林决定每一座桥梁打基础的类型和方式，青岛火车站的选址方案，成为他与锡乐巴长时间激烈争论的焦点。
青岛站最初的选址在栈桥附近
在1898年8月16日青岛第一份城市规划方案中，港口建设负责人格罗姆施将青岛火车站安放在栈桥附近，目的是想建立铁路与海运之间的联系。但锡乐巴提出栈桥只是一个权宜之计，因为自从弗朗裘斯1897年在胶州湾进行测量工作后，就已经确定要在胶州湾的内部停泊处修建新的青岛港，所以等大港竣工后，就不再使用栈桥了。而且在这份方案草图中，铁路轨道的走向在靠近栈桥之前有一个四分之一的圆弧，从技术角度考虑，锡乐巴和另外一位工程师韦勒都认为火车站的这一位置不合理，技术难度太大。1899年3月13日，锡乐巴提交了他和韦勒关于火车站其他选址的报告，但却遭到胶澳总督府反对，据说这与总部的盖德兹有关，锡乐巴为此在一封信中公开批评盖德兹技术上的不成熟。关于车站的争论一直持续到1899年10月，最终火车站的位置还是按照锡乐巴的方案西移，但同时把山东企业联合集团代表格德尔茨，在柏林完成的青岛火车站设计方案也交到了锡乐巴手里。
格德尔茨署名的青岛火车站设计方案堪称雄伟，但铁路公司总部的董事们却普遍认为，建筑体积太大而且过于昂贵，不符合铁路公司大多数董事的利益，而且德国议会也不乏反对之声。格德尔茨的方案无奈出局，董事们要求锡乐巴设计一座更小、也更为适度的建筑。锡乐巴猜测，这个决定也许是他和韦勒关于青岛站选址报告得以通过的重要原因。锡乐巴的设计方案最终满足了董事们的要求。新方案中，青岛火车站由高35米的钟楼和大坡面的车站大厅两部分组成，钟楼沿用了德国乡间教堂样式。在弟弟锡贝德看来，它更像是从锡乐巴家乡复制过来的一个样品。1900年，青岛站动工，柏林方面不再像此前那样干涉技术细节了。
青岛站
除了建设成本，工程质量和进度是锡乐巴关注的另一个重要问题。山东总体上处于温带气候，锡乐巴基于在中国工作多年的经验，坚持采用钢枕而不用木枕，他认为木枕在山东的气候条件下不能持久。此外，夏季的暴雨常常导致很多河流水位迅速上涨，原本的小溪流很快会变成湍急的大河，这给桥梁建设造成了出乎意料的困难，使桥梁建设成为胶济铁路施工中难度最大的一项。1900年9月，柏林曾催促青岛尽快开通胶州段，韦勒称进度主要被桥梁建筑公司耽搁了，他们没有按照计划进度前进。为了不影响整条铁路的施工进度，锡乐巴与工程师们决定采用搭建临时便桥或绕行以运送和铺设钢轨，在过大沽河、潍河和云河时，这个绕行方案都取得了成功。《德文新报》编辑芬克曾感叹：“这么大的土方工程量，在德国用机车作业也要1年或更长时间，而1万名中国工人在短短的3个月内就完工了，还用了大方石加固，基本上可以经受住最强烈的水流冲击。”
兄弟二人推心置腹地谈了很久。最后，锡乐巴嘱咐弟弟，中国政府主持开办的津镇铁路据说已经提上日程，正在秘密筹划，德国铁路公司志在必得，你我兄弟二人志在必得，必须现在就着手做好各项准备工作。
文：陈宇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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