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都邑者，政治与文化之标征也。自上古以来，帝王之都皆在东方。太皞之虚在陈今河南淮阳。《左传·昭公十七年》云:“陈,太皞之墟也”。又云:“太皞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左传·僖公二十一年》:“任、宿、须句、颛臾,风姓也。实司太皞与有济之祀，以服事诸夏”。《战国策·赵策二》:“宓戏、神农，教而不...”任（今山东济宁境）、宿、须句（山东东平境）、颛臾（今山东费县境）大庭氏之库在鲁《左传·昭公十八年》：“宋、卫、陈、郑皆火。梓慎登大庭氏之库以望之。”杜预注：“大庭氏，古国名，在鲁城内。鲁於其处作库。高显，故登以望气，参近占以审前年之言。”鲁城内有大庭氏之虚。於其上作库，谓之大庭氏之库。《帝王世纪》云：“炎帝自陈营都于鲁曲阜。黄帝自穷桑登帝位，后徙曲阜。少昊邑于穷桑，以登帝位，都曲阜。颛顼始都穷桑，都商丘。”张守节《史记正义》曰：“穷桑在鲁北，或云穷桑即曲阜也。又为大庭氏之故国，又是商奄之地。”黄帝邑于涿鹿之阿今河北涿鹿。《史记·五帝本纪》：“而邑于涿鹿之阿。”《正义》：“广平曰阿。”少皞赢姓，自穷桑（今山东曲阜北）登帝位，后徙曲阜。《左传·隐公二年》：“夏，五月，莒人入向。”疏云：“《谱》云‘莒，嬴姓，少昊之后’。”《左传·昭公二十九年》：“少皞氏有四叔，曰重、曰该、曰脩、曰熙，实能金、木及水。使重为句芒，该为蓐收，脩及熙为玄冥，世不失职，遂济穷桑，此其三祀也。”杜预注：“穷桑，少皞之号也。”《左传·定公四年》：“命以伯禽，而封於少皞之虚。”杜注：“少皞虚，曲阜也，在鲁城内与颛顼《五帝本纪》：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集解》：皇甫谧曰：都帝丘，今东郡濮阳是也之虚皆在鲁、卫，帝喾居亳今河南偃师。《集解》：“皇甫谧曰：‘都亳，今河南偃师是’。”惟史言尧都平阳《帝王世纪》，帝尧，祁姓也。《史记正义》：“徐广云：号陶唐。《帝王纪》云：‘尧都平阳，於《诗》为唐国。’徐才《宗国都城记》云：‘唐国，帝尧之裔子所封。其北，帝夏禹都，汉曰太原郡，在古冀州太行恆山之西。其南有晋水。’《括地志》云：‘今晋州所理平阳故城是也。平阳河水一名晋水也’。”舜都蒲坂皇甫谧云：“妫水在河东虞乡县历山西。汭，水涯也，犹洛汭、渭汭然也。”《括地志》云：“妫汭水源出蒲州河东南山。许慎云：水涯曰汭。案：地记云：河东郡青山东山中有二泉，下南流者妫水，北流者汭水。二水异源，合流出谷，西注河。妫水北曰汭也。又云‘河东县二里故蒲坂城，舜所都也。城中有舜庙，城外有舜宅及二妃坛’。禹都安邑安邑，今山西运城市境内。古安邑在今山西夏县西北，本战国魏都，秦置县。北魏分南北两安邑，隋以南安邑为安邑，在今运城东北俱僻在西北，与古帝宅京之处不同。然尧号陶唐氏，而冢在定陶之成阳《帝王世纪》云：“尭葬济阴成阳西北四十里，是为谷林。”；舜号有虞氏，而子孙封于梁国之虞县今河南虞城境内。《史记·曹相国世家》：“又攻下邑以西，至虞。”《索隐》：“《地理志》下邑、虞皆属梁国。《正义》：“宋州下邑县在州东百一十里。汉下邑城，今砀山县是。虞城县在州北五十里，古虞国，商均所封。”下邑即今在下之故乡夏邑。，孟子称舜生卒之地皆在东夷《孟子·离娄下》孟子曰：“舜生于诸冯（按今山东诸城县），迁于负夏，卒于鸣条（按：开封附近），东夷之人也。盖洪水之灾，兖州当其下游，一时或有迁都之事，非定居于西土也。禹时都邑虽无可考，然夏自太康以后，以迄后桀，其都邑及他地名之见于经典者，率在东土，与商人错处河、济间，盖数百岁。商有天下，不常厥邑，而前后五迁张衡《西京赋》:“殷人屡迁,前八后五。”据王国维先生《说自契至于成汤八迁》考证，契本居于亳，迁于蕃，昭明居于砥石，昭明又迁商，相土迁于泰山下，又迁回商，商侯迁于殷，又迁于商，汤居于亳。后五迁，《正义》：“自汤南亳迁西亳，仲丁迁隞，河亶甲居相，祖乙居耿，盘庚渡河，南居西亳，是五迁也。”或增南庚迁奄。以上地名目前难以定论。亳都和嚣都之争，考古学界亦迄无定论不出邦畿千里之内。故自五帝以来，政治文物所自出之都邑，皆在东方，惟周独崛起西土。武王克纣之后，立武庚，置三监《周礼·天官·太宰》：“立其监。”《礼记·王制》云：“天子使其大夫为三监，监於方伯之国。国三人。”三监见于《书序》与《汉书·地理志》。三监之说法不一，具体见《西周史》。《逸周书·作雒》：“武王克殷，乃立王子禄父，俾守商祀，建管叔于东，建蔡叔、霍叔于殷，俾监殷臣。”而去，未能抚有东土也；逮武庚之乱，始以兵力平定东方，克商践奄，灭国五十據《孟子·滕文公下》。五十国名，今已不可确考乃建康叔于卫，伯禽于鲁，太公望于齐，召公之子于燕。其于蔡、郕、郜、雍、曹、滕、凡、蒋、邢、茅诸国《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昔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亲戚以蕃屏周。管、蔡、郕、霍、鲁、卫、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文之昭也。”杜注：“十六国皆文王子也。管国在荧阳京县东北。雍国在河内山阳县西。毕国在长安县西北。酆国在始平鄠县东。”“凡、蒋、邢、茅、胙、祭，周公之胤也。”杜注：“蒋在弋阳期思县。高平昌邑县西有茅乡。东郡燕县西南有胙亭。”碁置于殷之畿内及其侯甸；而齐、鲁、卫三国，以王室懿亲《齐太公世家》：“於是武王已平商而王天下，封师尚父於齐营丘。”，并有勋伐伐，功也。《左传·庄公二十八年》：“且旌君伐”，杜预注：“伐，功也。”《荀子·臣道》：“功伐足以成国之大利。”杨倞注：“战功曰伐。”居蒲姑、商、奄故地，为诸侯长；又作雒邑为东都，以临东诸侯；而天子仍居丰、镐者凡十一世。自五帝以来，都邑之自东方而移于西方，盖自周始。故以族类言之，则虞、夏、皆颛顼后，殷、周皆帝喾后，宜殷、周为亲；以地理言之，则虞、夏、商皆居东土，周独起于西方，故夏、商二代文化略同。《洪范》“九畴”，帝之所以锡禹者，而箕子传之矣；夏之季世，若胤甲，若孔甲，若履癸，始以日为名，而殷人承之矣。文化既尔，政治亦然。周之克殷，灭国五十；又其遗民，或迁之雒邑，或分之鲁、卫诸国《逸周书·作雒解》：“俘殷献民，迁于九毕”孔晁注：九里，成周之地。《定公四年》：分鲁公……殷民六族。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於少皞之虚。分康叔……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锜氏、樊氏、饥氏、终葵氏……而封於殷虚。皆启以商政。疆以周索。”。而殷人所伐，不过韦、顾、昆吾《国语·郑语》：“昆吾为夏伯矣，大彭、豕韦为商伯矣。当周未有。己姓昆吾、苏、顾、温、董，董姓鬷夷、豢龙，则夏灭之矣。彭姓彭祖、豕韦、诸稽，则商灭之矣。” 《诗·商颂·长发》：“韦顾既伐，昆吾夏桀。”；且豕韦之后仍为商伯，昆吾虽亡，而己姓之国仍存于商、周之世苏国，己姓之国。《国语·晋语》：“史苏曰:‘殷辛伐有苏,有苏氏以妲己女焉。妲己有宠,于是乎与胶鬲比而亡殷。”韦昭注:“有苏，己姓之国。”《书·多士》曰：“夏迪简在王庭，有服在百僚”，当属事实。故夏、殷间政治与文物之变革，不似殷、周间之剧烈矣。殷、周间之大变革，自其表言之，不过一姓一家之兴亡与都邑之移转；自其里言之，则旧制度废而新制度兴，旧文化废而新文化兴。又自其表言之，则古圣人之所以取天下及所以守之者，若无以异于后世之帝王；而自其里言之，则其制度文物与其立制之本意，乃出于万世治安之大计，其心术与规摩，迥非后世帝王所能梦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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