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我从湖南大学考入南开大学,师从刘泽华师研究中国政治思想史。当年正值《中国政治思想史》出版,有幸得到先生的签名。我请先生写一句话,他在扉页上写下了“在别人停止思维的地方展开自己的思维”。二十多年过去了,先生所讲的许多话可能忘记了,但这句话却一直记在我心里,成为我从事研究的座右铭。先生时常教导说,做研究时,要在大家都认为可以的时候,你自己追问一个“为什么”,有无再值得挖掘的地方。
现在一些学者稍微做出点成绩,就被冠以某某学家,泽华师对此有着自己的判断,他认为凡是某某学家必然在此领域有自己的思想。国内史学界曾经以南北二陈形容两位国内史学大家,但先生认为南方的陈有自己的思想,应该是史学家;而北方的陈尽管擅长考证功夫,应该不算史学家,确切地说应该是史学专家。他清醒地认识到,将来历史考据的很多工作可能会被计算机代替,更显示出学术研究中要有思想、有灵魂的重要性。
多年以后,我也做了老师,在读到丹尼·贝尔的《意识形态的终结》时,发现了与泽华师类似的表述,贝尔曾经对学者与知识分子作了区分,他认为学者限于知识或传统的某一领域,把过去积累的、检验过的知识叠加在一起,就像镶嵌画一样,很少把“自我”融入其中。而知识分子则是始于他的经验,他对世界的感知,他所拥有的特权和被剥夺的权利,然后把这些感觉综合起来对世界做出判断。在学者遍地的当今,泽华师是少有的知识分子。他不仅研究中国政治思想史,而且提出了王权主义支配中国古代社会的观点。面对主流的观点,他敢于提出自己的质疑。在大家歌颂帝王、崇拜圣人、赞扬清官时,他能够发现其隐藏的王权主义;在国学热的情况下,他敢于质疑国学作为国家一级学科的合理性。因为泽华师对历史现象不断求真,使我们对他更加崇敬。
现实生活中的泽华师是和蔼可亲的,展现出人生的另一面。泽华师能够轻易拨开历史的迷雾,发现历史的真相,但面对现世的人他却傻傻分不清。北大的张中行教授曾经形容梁漱溟先生戴的眼镜是GOOD公司生产的,看到谁都是好人。泽华师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位同门曾讲过这样一件事:有一次,他向先生抱怨某个学者的品行如何有问题,没想到最后先生却说了这样一句话:这个人宋史研究得还不错。可以说,先生的眼里无坏人,在与人相处时,他总是看到别人的长处。这么多年以来,泽华师在学术界因为有极高的名望,许多人为了求学、求职、发文章、申请课题找到他,他都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们。泽华师曾经担任过历史系主任,如果学生不愿意学历史,只要符合转系的条件,他都大力支持。有位转到法学专业的学生直到现在仍然对他心怀感激。曾经先后有两个学生考到泽华师门下,但是对其他老师的研究领域更感兴趣,于是想转投到其他老师门下,对于学生的“背叛”,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帮着他们联系导师。
泽华师一生不抽烟,不喝酒,吃饭忌食咸辣,甚至对花粉过敏。作为弟子,逢年过节给先生送礼是一件难事。曾经有一位师兄来津,总觉得要送给先生点东西,曾问及我是送烟、酒、鲜花还是请吃饭?都被我一一否决,最后只好作罢。尽管泽华师一生不崇圣,也不盲从圣,但泽华师的学问高深,道德高尚,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确是当今的圣人。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