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曼哈顿,有一个已经消失了的火车站。
他叫宾夕法尼亚车站(后面简称“宾站”)。
100年前的纽约,纽约人要去曼哈顿,要坐火车到江边,再换乘渡轮。
▲隧道建成前,宾夕法尼亚铁路往返于哈德孙河上的火车渡轮
不用说,这太麻烦了。人们都想坐着火车直接到曼哈顿,甚至当时有一句话“谁把铁路铺上曼哈顿,谁就控制了纽约”。
但由于技术、资金等种种原因,隧道和桥都建不了,人们急切需要便捷的铁路通行。
就在这时,有一个狂人出现了。他叫亚历山大·卡萨特,是宾夕法尼亚铁路的总裁,也一心想抢下这门生意。
▲前宾夕法尼亚铁路总裁,亚历山大·卡萨特
1901年,他去欧洲考察了巴黎的奥赛火车站后,发现这事可行:干!
没多久,曼哈顿红灯区里,来了几个拎着大箱子的人。
他们用500万美元的现金,悄悄地买下了整整两个街区。
这就是卡萨特的雄心,他要修一条隧道,直通曼哈顿,并且要建一个举世无双的车站。
为了实现自己的伟大狂想,卡萨特找来了一个建筑师,查尔斯·麦金姆。
▲建筑师,查尔斯·麦金姆
粉红色花岗岩立柱,撑起50米高的玻璃穹顶,
阳光从天窗泻进候车室,打在大理石地板上,
入口顶部,鲜花少女和雄鹰拱卫着一个时钟。
如同凯撒的雄鹰守护着罗马帝国,卡萨特的雄鹰,象征着自己征服了纽约。
1910年,车站建好了。但遗憾的是,卡萨特和设计师在1906年和1909年相继去世,都没能见证这个宏伟作品的诞生。
▲1910年8月1日,宾夕法尼亚车站正式开放,壁龛中为铁路已故工程师兼总裁卡萨特的雕像
候车大厅里,拎着皮包的商人,快步从这里走过,去见商业伙伴;
离家出走的少女,忐忑期待着未知的旅程;
情侣在这里拥吻、告别;
结队的士兵从这里走上战场,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到这里……
火车站有种神奇的魔力,装下了无数人的泪水与欢笑,焦虑和兴奋,不安和期望。
▲纽约宾夕法尼亚车站的大厅 摄影师:Drahomir Josef Ruzicka
每一个走进宾夕法尼亚车站的旅客,他们自豪地感受到,这样一座庄严而荣耀的建筑是为自己而建,为了来去纽约的每一个人而建。
每年,1800万的旅客在这个建筑里停留、等候、出发,甚至走向死亡。
二战后,高速公路、汽车和飞机兴起了,坐火车的人越来越少。
宾铁公司开始亏损,又碰上经济衰退。1961年,公司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拆除宾站,出租土地求生存。
这下,纽约人可不干了。很多建筑师、设计师、市民走上街头,呼吁留住车站。
▲简·雅各布斯(左二)也参与了抗议
据说,当时的宾站已经脏乱差了,原本透明的玻璃穹顶,都被烟熏得看不见外面了。但人们还是认为,尽管时代抛弃了宾站,我们不应该抛弃他,而是选择性地保护。
抗议持续了两年,仍然没能挽救这个车站的命运。
1963年10月28日,一声爆破把纽约人惊醒了:这个车站真的要没了。
粉红色花岗岩石柱断裂,卡萨特的雄鹰落在地上,曾经看着无数人进进出出的少女像,被随意扔在了土里……
有市民感慨,这就像我的生命在我眼前消逝一样。
对伟大建筑的处决,标志着无知时代的绝望。
如今宾站的遗骸之上,是新的麦迪逊广场花园。地下的铁路里,每天仍有30万人进进出出。
但正如艺术史学家文森特·斯卡利(Vincent Scully)所说:
曾经我们像神一般降临纽约,现在我们如老鼠般乱窜。
但宾站的死亡,唤起了人们的反思:警惕城市断裂性地建设,保护和尊重城市的延续性。
继而一个组织诞生了——纽约地标保护委员会,然后有了《城市地标保护法》。
他们建筑师、历史学家、城市规划专家等组成,近一半是市民代表。
他们审核纽约1000多个地标的变动,就算是世界上最富有的洛克菲勒家族,要改动洛克菲勒中心,都要经过他们的审核和批准;他们能给不合规的改建下“停工令”……
▲纽约洛克菲勒中心
可以说,宾站的死亡,间接地保护了纽约大中央车站免遭拆除,也才有了后来的百老汇皇宫大剧院的重生。
▲百年历史的皇宫大剧院是百老汇最有名的剧院,要整体向上抬升9米,变成时代广场的大舞台。
近几年,纽约又后悔了,准备重建宾站,想要恢复往日的荣光,但迟迟没有动工。
▲宾站复建的效果图
在我们的土地上,也上演过类似的故事。
1912年,德国人在济南建了当时亚洲最大的火车站。这个颇具德国味道的车站,也是当时清华、同济大学建筑学教科书上的范例。
1992年,济南铁路局为了扩大站场,不顾专家和学者的反对,全盘推倒,建了新车站。
就长这样,眼熟吧:
戏剧性的是,21年后的2013年,济南又后悔了,决定重建老火车站,但是没有图纸,没有原材料,所有的参考就是老照片……
济南老火车站,就这么决绝地被拆除了,又武断地重建。
济南考古研究所所长李铭说,重建最大的意义是警示后人,
“我们曾经以一种错误态度对待历史,这是我们的耻辱碑。”
▲大,就是好吗?
广州火车站,今年也要开始改造,从火车站变成高铁车站。
这个车站,是见证过改革开放、飞车党、大冰灾的广州地标。门口的大钟、“统一祖国,振兴中华”8个大字,早就成为无数人的共同记忆。
许多人都想能保留大钟,保留这8个大字,但现在一切还在“研究中”。
新的车站会是什么样呢?说实话,我不太敢抱有幻想。
跟宾州车站一样,济南老火车站、广州火车站,都是不能满足时代的需要了。
很多人会说,我们需要现代化,功能跟不上时代的,留着干嘛?
但我想说,全球百年历史的车站比比皆是,难道纽约大中央车站、巴黎奥赛车站的功能都不现代化吗?
新的东西都会变老,30年后需要现代化时,我们又要推倒重来吗?
▲使用了105年的纽约大中央车站
纽约《城市地标保护法》里,是这么定义地标的:
保护的不仅是物质层面的地标,更是经历时间沉淀、和人们生活记忆累积而成的精神地标。
拆掉一个精神地标,拆掉的是城市人的共同记忆,拆掉的是人们的归属感。
▲广州火车站建成时的照片
拆真的,建假的,这种莫名其妙的城市化,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现在都说城市归属、文化自信,正是城市的细微处,决定了我们的归属和自信:
我希望路过广州火车站,大钟和8个大字还在;
拆掉的就别复原了,好好保护现在的;
济南的悲剧不在任何城市上演;
我希望能带着我的孙子,站在车站大厅里自豪地说,
看,这就是我和你奶奶相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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