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于贵仁 || 老榆树（四）

 作家简介 

　于贵仁，黑龙江省肇东市宋站人，年过古稀。中学毕业务农十二年，考试后，转为中学教师。本人喜欢写作，曾为农村干部，教师写过许多材料，也喜欢运动，常以骑行、打乒乓球为锻炼主项。

 老  榆  树（小说） 

【黑龙江 肇东】于贵仁

（四） 

大公鸡一声声的啼鸣，唤醒了长发屯沉睡的人们。雨下到半夜停了，太阳出来了，天儿响晴。人们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生活。一场暴雨消去了闷罐般的热天，一切都变了。老榆树精神多了，叶片完全舒展开，倔硬的枝条也变柔了。农田中的作物，雨前，干干巴巴地挣扎着，没有一丁点露水，一偏晌叶子就绺下来。嘿，这下好了，腰杆硬了，脆生生的叶片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久旱逢甘霖，万物充满了生机。

去年村屯改造，修了路栽了树。现在，路边的道沟变成涓涓细流的小溪，雨停了，水还不断地向西流着。下过雨，地里的活干不了了，跑雨剩下的那三锄半地天好也不铲了，就那么趟上。社员正在起马圈，你一言我一语地唠着昨天跑雨的故事。

几个小年轻的一说起来都乐坏了，雨虽然把大伙淋得个个像水鸭子一样，可是他们都说，从热闷罐中一下子钻到接天拄地的大浴场里，凉凉爽爽痛痛快快好极了。再有那样的天，说啥也得在风雨中玩够了再回来。

几个四十多岁见到又一辈人的半打子老头可不那么说了。

“哎呀，昨天那暴风雨好悬要我这老气管炎的命，一阵一阵呛得我喘不上气来。东躲不了西藏不住，要是我自己都找不到家了。”

“你们年轻的队长一说回家，转身就跑。我跟一会就跑不动了，不见你们人影了。我有点懵，就认为是往东屯走，不是回家。”

“我也发懵，咱们坐在壕上呆一会儿，我才辨出方向。”

“刚坐下，你没看见东屯的小马倌骑马追一匹从草甸子上跑回来的小马。那雨下的，连马浇的都受不了了往家跑，你说咱们能不能受了吧。”

“咱们队里的那几头牛从甸子上跑回来，往圈里挤，圈杆都撞断了。”

“趟地的犁杖也都是跑回来的，马圈的这堵墙倒了就是昨天犁杖撞的。犁杖跑进院，老板子拽不住遛贯绳，从爬犁上摔下来，在泥水地上滑出好远。三匹马直冲圈里，墙撞倒了，爬犁架子撞坏了，好在人没伤着。”

“得回老板摔下来了，要不就得和爬犁架子下场一样。”

“他那是冻得瑟了，没有拽溜贯绳的劲了。这准是往院子里一拐人就甩下去了，真悬啊！”

“哎呀，可别说了，马拉爬犁架子在东地拐弯就好悬没把我甩下来。冻得我哆嗦成一个蛋了。路上那水哗哗往西流，得有半尺多深。风雨就够呛了，马跑崩起的水花又浇在我身上，呛得我抬不起头，低下身，又怕掉下来，发麻的两手紧紧把着爬犁架子的后梁，不管马了，随它跑吧。”马圈外边的张老板接上了话茬，“跑到队院子往里一拐爬犁就好悬没撞院墙上，不知啥东西一挡，爬犁架子蹦起来，把我甩出一丈来远。三匹马拉着犁杖撞倒马圈墙冲进圈里才消停。我半面身子全是泥，摔得那个疼。我哆嗦着爬起来，一瘸一拐进马圈一看，马打着颤，身上滴着水。我用衣服袖子给马擦完身子，卸下来拴上。我把犁杖和破爬犁架子拽到圈外，一看这套家什没好地方都坏了。我顾不了这些，冒雨跑回家。”

“张老板，你还算大福之人啊！没伤筋骨没破皮，今天还来干活修套，真是天照应啊！”

“还天照应呢，我这半拉身子还疼呢。”

“我这脚脖子昨天往回跑，大道成河了，也看不到沟沟坎坎的崴肿了，今天的活就是将就干。”

又是一声接一声的一阵咳嗽，人们手里的活慢下来，目光锁在符老大身上。他是一线劳动力中年龄最大的，已经五十多了。昨天雨中往回跑，没到百米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自己不行了，几个年纪大的就陪着他，要不怎么会在土壕上坐一会儿呢。这一场大暴雨把他拍病了，他弓着腰，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拄着杈杆又咳了一阵，憋的脸都不是好色，好一会儿吐出一大口白痰才算好点。

高大牤子递给他一支卷好的老旱烟说：“大叔，抽口烟就好了。”他接过烟吸上说：“昨天，最要命的是我，腿不好使，身子发微，直打冷颤，后来，别说是跑，就是走要没他们几个拉扯我都走不回来。那时候，我就寻思要交待在那儿呢，好不容易到家了，擦巴擦巴钻到被窝里。老婆子给熬点小米粥，我在被窝里喝了一大碗，没想到还是感冒了，浑身都疼。今天我是咬着牙来干活的，就怕躺下起不来。”

“老符头，那时候你喝二两酒就没事了。”

“我这一辈子看人家喝过酒，我没条件买过，更没喝过，上哪儿整酒去？”

这符老大孩子多，大儿子结婚分出去过了。大孙子比小儿子还大一岁。一家八九口人，还有要订婚的儿子，上学的孩子，老老小小的指着他呢。他真得挺着干，不干，一家人咋整啊！日子是苦，可甜不都是从苦中熬出来的吗！符老大总是这样想。他就是腰杆子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队里有活，不管自己身子咋样没有少下他的。家里人口多，一分钱都舍不得花。昨天浇感冒了，也舍不得吃一片正痛片，就说这点小毛病一挺就过去了。

种完地，队长看老符头年龄大，在一线干活腿脚笨费劲了，不让他上一线干活了，安排他在队里积肥，每天少挣一分。这老头子说什么也不干，为了一分每天非得跟一线劳动力在外面折腾。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他豁出老命也要冲一线！他还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庄稼地这活我干一辈子了，扶犁点种着拉子，赶磙打场扒杈子，推碾拉磨伐楂子，脱坯打墙码垛子，打草抬杆捆个子，里里外外没有难住我的活。我不图别的，在一线干几年，教教这些新下地小年轻的，让他们好接班。他们都把活学好了，咱们队也就搞好了，家家的日子也就好过了。”这老符肚子里装的还真的不只是自己的小家，他还装着这些后生这个集体。

老符真不是自己吹，他的的确确是这屯子里有名的庄稼地里的行家里手，尤其是点谷靡种这精巧的细活，哪个老农也不敢和他比，一垧地15斤谷种，点完一点不剩，垅垅苗都出得齐，出得匀，还不断条，你不服行吗！

雨后的潮气裹挟着马粪散发出的臭气似乎变成了臭里香，丝丝旱烟缭绕着，又给这种味道增加了浓度。暴雨冲击了他们，他们更高兴。这不是下雨，是给庄稼人下钱啊！

一场暴雨给生产队长浇出了精神头，他到队里最早。他转了一圈看到西场院墙倒了三空，雨水还没断流地从墙倒那里往外流着。牛圈杆子断了一根。马圈墙撞坏一块。张老板的那副犁杖的爬犁架子坏了，犁梭跑雨还跑丢了，想找是找不回来了，雨那么大不知冲那去了。队里催手的活计本来就干不过来，这又添了不少；紧张的经济又得挤出点钱。嗨！啥也别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屯，只要雨下透了，这些都不算啥。先解决圈杆和犁梭修爬犁架子是当务之急。全屯只有四老爷子家有闲着的榆木杆，去他家扛去。他穿着高靿雨靴，脚步却似乎轻快起来。

“四老爷子，队里只有你家有木杆，队里还得用几根。来年春天木头票下来按米数再还你。”

“这是我家院子边上种的榆树间下来的，有十多根，队里用随便选，还不还不说，不能耽误生产。”

队长选一根圈杆，又选两根架木，对四老爷子说“格外还得给你找点活。昨天犁杖往回跑，丢个犁梭，撞坏了一个爬犁架子，你寻摸两块木头给做好，地没趟完还得用。”四老爷子答应了。

原来的架木春天做爬犁脚了，生产队的日子就是这样，拆东墙补西墙，日子就得这样一点一点往好里混，支巴着往前走。马上收麦子了，拉地没架木不行。

队长扛着三根木杆，四老爷子背着木匠工具，拎着拐子锯向队里走去。

中午住工了，起圈的人们身上带着马粪发酵的香味从马圈走出来。院子里泥泞得很，十来个小青年脱下鞋，光着脚，卷起裤腿，也不管好道坏道在泥水里扛着工具招呼着，跑向西甸子大坑去洗澡。这大坑离屯子半里多地，是个长宽近百米的大脱坯坑。没下雨时，旱的坑里只有笸箩圈那么块地方有水了。这场大雨都不用看，东边过来的水都流向那里，一定满灌了。上年纪的看他们那活跃劲，脑子里也自然想起自己当年在那大坑里享受过的快乐。老符头冲着他们高喊着：

“你们去洗澡可得加小心，那坑里有淹死鬼，别往西北角游，那块深！……”

叮嘱的话儿还没说完，被一阵咳嗽声阻断了。这时，他才怕麻烦，想着回家可得让老伴给熬点葱头姜片水，把感冒压住。

一上午的天，晴朗得一丝云彩也没有，只有潮气总是裹着人们转。小伙子们在大坑里正玩得高兴，看见西边很远的天空又长云彩了，＂雷雨三下响”的老话一下子涌上脑子，他们互相招呼着从坑里出来，仰卧在草地上晒太阳，嬉闹着，真真假假的逗着大石头。

“大石头，你爸不是说了吗？今年年成好就给你娶媳妇。这要是连上几天雨，不用说准是丰收年。那你的媳妇今年就能娶成了。”

“你爸说的要是心里话，你就好好干吧。老天照顾你，秋天你媳妇准钻到你被窝里。”

大石头一脚蹬过来。十来个人嘿嘿地笑着。高大牤子扑楞坐起来，照着石头屁股拍两下，石头一翻身，牤子大声喊着：“你们看他那老二支愣起来了，一说媳妇它精神头来了！”

大石头猛地站起来去打高大牤子，这一扑棱，十来个小伙子在坑边的草地上疯闹起来。

西边的黑云跑得真快，一会功夫要来到头上，年轻人洗完玩够了，穿好衣服回家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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