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格勒错解马克思

看了《技术、知识与批判——张一兵与斯蒂格勒的对话》（《江苏社会科学》2016年第4期）一文，我对斯蒂格勒发表的观点有两个感受：一是觉得不解；二是略感荒谬。我没有读过斯蒂格勒的书，只翻看过他的《技术与时间》第一卷，记得他在书里用了一些现象学的术语。

在《技术、知识与批判》这篇对谈文章中，斯蒂格勒谈了他对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看法。我觉得他读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书，可能也研究过马克思主义，但他的观点让人委实不解。看了文章后，我写下了五点疑问：

1. 我不知道斯蒂格勒的exosomatisation（“外在化”）概念是什么意思，所以无从判断无产阶级化的过程是否如他所说，是一个“知识的外在化”过程。

2. 《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阐述的唯物史观应该不能解作“人类进化的整个过程”，唯物史观也不等于进化论和技术决定论史观，而斯蒂格勒似有这种倾向。

3. 阿尔都塞确实有把科学和意识形态对立起来的倾向，但他讲的“意识形态”特指虚假意识或错误意识，他认为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就体现在它完全去掉了青年马克思残留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斯蒂格勒在这里的解释可能是不正确的。

4. 斯蒂格勒对无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化的理解肯定不符合《共产党宣言》的意思，无产阶级化的过程是指因丧失生产资料而被迫出卖劳动力，从而成为雇佣工人的过程。斯蒂格勒所谓包括资本家在内的“普遍的无产阶级化”，我完全不理解是什么意思，把无产阶级化说成“知识的丧失”，我觉得有点荒唐。

5. 按照斯蒂格勒的逻辑，他似乎想说只有不工作的人，他的知识才是“内在”的，甚至只有不工作才能获得知识。资本家要管理工厂，这也是一种工作，所以资本家也是“无知”的人，也陷入了“无产阶级化”，跟工人是一样的。我觉得他可能混淆了“工作”（work）和“劳动”（labour）这两个概念，而且什么人既不用劳动又不用工作还拥有“知识”，贵族？

读完全篇，我的印象是：斯蒂格勒跟马克思主义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对马克思的解释很任意。他似乎很强调“工作”优于“劳动”，也可能他说的“工作者”等于脑力劳动者，而“无产阶级化”就意味着赤贫。他说自己是一个高级管理人员，这其实已经暴露了他的小资产阶级观念。所谓自动化可以带来雇佣关系和无产阶级的消失，这更是小资产阶级的天真幻想。他的理论实际上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此外，他似乎很看重当代技术给人带来的解放，好像这样一来雇佣劳动就不存在了，剥削也没有了，无产阶级跟资产阶级都一样了，这些想法跟马克思主义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不明白斯蒂格勒说要批判《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理由是什么。西方学者更看重《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也就是所谓《大纲》，但这只是马克思写《资本论》的准备，系统的思想在《资本论》里。

有一本辞书在解释“马克思主义过时论”时，特别提到法兰克福学派马尔库塞和哈贝马斯的观点。书中说：“'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马尔库塞在其《单面人》中分析了现代科学技术革命、机械化和自动化对于发达工业社会的劳动过程的影响：自动化改变了工人在生产中创造剩余价值而受资产阶级剥削的地位；科学技术革命带来的高消费使工人同化于资产阶级。他由此推论出：资本主义社会实现了'劳资一体化’、'无产阶级被融合’等。（引者按：这是典型的修正主义观点。）哈贝马斯在《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和科学》一文中也认为，由于技术和科学成了主要生产力，马克思的劳动价值学说的应用前提便从此告吹，科学技术的进步业已成了一个独立的剩余价值的来源；由于在发达工业社会，经济调节和政治操纵的技术统治制度已经取代了任何可以明确规定的阶级统治，阶级矛盾成为隐而不见的了。凡此种种，就是企图用'科技史观’取代唯物史观；用'知识价值论’取代劳动价值论；用利润是组织管理生产报酬的理论取代剩余价值论；用'经理阶层主体说’取代无产阶级历史使命的学说；用'工业社会论’、'社会趋同论’取代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形态理论，等等。它们的基本理论根据其实就是所谓的马克思主义已'不再适用于’当代资本主义社会。”

我发现斯蒂格勒在文章中的观点与“马克思主义过时论”有相近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