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情结

        我一辈子代步的工具就是自行车。
        买第一辆自行车的时候还要票，单位里多长时间才能发出一张，要的人多，很难轮到我们。后来好不容易搞到一张，可是要一百二十块钱才能买到车，这可难死我们了。我们每个月只能从工资里抽出五块钱放在银行里，一百二十块钱就是我们两年的结余。可是当时我们的存折上只有四十块钱，还差一大半。可那张票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作废掉啊？
        正在为难的时候，一个同事知道了，于是就瞒着他老婆，毅然从家里拿来一百块钱。我感动得什么似的。但是他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老婆知道。我问他要什么时候还？他说，你方便的时候再说。 
        忆当年同寅协恭之谊，今日翻出来梳理一番，不禁有今昔之叹。
        这件事不知什么时候走漏了风声，同事的老婆毛七毛八的知道了一点消息。那天找到了我，说，听说他爸问你借了一百块钱。我一听很吃了一惊，这话正好弄颠倒了。那时年轻，头脑转得快，立马想起当时我俩咬的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老婆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把黑说成白，混淆是非以假乱真也是很难张口的。然而他老婆却抵着面，一再追问，到底借没借你一百块钱？我想这哥们不知在家里和他老婆怎么扯的，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不过一想到那同事割头换颈的铁哥儿们的份，就心一黑牙一咬颈一骾地昧着良心说，是的！同事的老婆说，他借钱什么用呀？我说不知道。她说，家里又不缺钱，为什么要找人家借钱？
        这里面有一个说法，他老婆是个农民，家住城郊，责任田里收获的粮食够一家大小吃用，蔬菜基本上都是自家地里的，吃用之外，还能卖一些够零用。再加上平时过日子非常简朴，丈夫每月交上来的工资都攒下来了，因此长年累月都不差钱。另有一点，作为农民的她，却有一个扭曲的心态，那就是很怕人家看不起。所以时时都表现出阔绰有钱大方来。今天叫我遇上了，真是叫人尴尬不已。如果说前面的事情叫人下不了台，那后面的事情就叫人不知所措了。只见她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来，麻利的数出一百块来（那时还没有一百块一张的），硬塞到我手里，说，真对不起你，耽误你用钱了。一个女人家，我又不好和她推搡。拿着吧，那不是伤天害理吗？不拿着吧，前面的话就全穿帮了。是拿是不拿，真在两难间。 
       不过到底还是拿了。第二天见了那个同事，把这一百块钱交给了他。他笑笑说，这么快就还来了？我说不是，是这么回事。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清楚，并且一再告诉他，真正借的那一百块钱，暂时还还不了。他说没事，方便的时候再说。不过，这回你帮我挣了一百块钱，我也不能薄你，晚上下馆子，我候你。 
       那天晚上真没在家里吃饭，我两个在当地一个很不错的馆子里吃了个微醺。
        话扯远了。因为有这个一百块钱的资助，自行车很快就买来了。是永久28型轻便车，可惜不是加重的。加重车好啊，后面可以带孩子上学。然而我们的票的档次只能买轻便的，聊胜于无吧。妻上班很远，没有自行车是不行的。这个车一直骑了很长时间，孩子都已经很大了，他们就是用这个车学会骑的。这个车在我们家可算得是个功臣了，一家几口骑着它上班上学，买粮买菜，须臾不可或离。本打算将这辆车子一直保留到底，算是青春的见证。岂料它却没有善终——最后被贼偷去了。
        得知车子被偷的消息后，一家子都很难过。他们是因为日常生活少不了它，上班上学买菜买粮方便，现在都一下子紧张起来。我觉得这倒是其次。家里喂条狗，几年之后都有感情，像是家里的一口人一样，谁也离不开谁。我的自行车，就像家里的一条狗，又像家里的一口人。不讲条件不要打扮，朴素无华，任劳任怨。叫它到哪去就到哪去，一任风雨一任晴。后轮断了几根条，来不及去换上，还是照样驮着我们，咯吱咯吱，左冲右突，不辞辛劳。现在却被小贼偷去改头换面，去换那几个肮脏的小钱，岂不冤哉？
       后来又买了一辆羊角把的轻便车，质量不好，没骑多久就坏了。 
       第三辆车是个矮架永久车，精巧结实好看，我骑的多。用了好多年都不坏。妻有时说，你没事也把它收拾收拾，擦洗擦洗，也好看些。我很忙，很懒惰。很难得擦洗一次。她说，也好，你的车子放在外面小偷都不偷。为什么？小偷偷了都嫌丢人！
        哪知道这句话竟成了谶语。每次外出都是随便在街边一放就离开了，从来都是平平安安的。那天我到邮局去寄信，放在邮局的院子里，只五分钟，出来一看，车子不见了。到处找，上哪里找去？问问邮局里的人，都冷冷的摇头，没人看见。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回来，没好气地对妻说，这回你的理想实现了。她问清了事情，也很难过。但是很快就转过来安慰我说，你没听人家说吗，现在丢自行车不算稀奇，没丢过自行车的才算稀奇。叫我不要难过。
        再说不难过也是假的，到底是一两百块钱呀！
        后来孩子们大了，一个一个的都离开了我们，我们也没以前忙了，但是自行车还是需要的。一辈子就想一个永久２８型大架子自行车，现在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买回来了。骑在马路上，傲视着眼前一色的矮架轻便小巧自行车，便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又像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左顾右盼，心情特别的好。虽然人家并不看好我的大车，我也不觉得人家不看好有什么不好。就像马二先生游西湖一样，他不看人家，人家也不看他。你骑你的，我骑我的，谁也碍不着谁。但是我的心里特别高兴特别乐却是真的。所谓有钱难买我高兴，此之谓也。
        再后来，不大需要骑自行车了，就放在家里，擦得干干净净，打足了气，撑在那里。看着它亮晶晶的双把，漆黑的大梁，微弯的前插，三角形的坐垫，厚重结实的货架，闪闪发光的条辐，油光光的链条。所有的零件都是恰到好处，简直就是一件美轮美奂的艺术品，怎么看怎么舒服。 
       自行车情结，非自今日始。它不仅是我的交通工具，更是我的好朋友，近乎终生伴侣。到如今哪里的交通都非常便利，公交车基本不再拥挤，大城市的出租车如过江之鲫，举目皆是。小地方也到处都是，摩的电的拐的马的舢的。亲友们劝我，路短步行，路长打的。我只听一半，路短步行，路长就骑自行车。不打的，除非万般无奈，不打的。我觉得，打的是一种不良习气，不良作风。人家是人家，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