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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节帅王师范:儒雅外表下的巨大勇气

少年节帅

龙纪元年(889年)平卢节度使王敬武去世时,他的继承人王师范只有十六岁,挂着一个检校工部尚书的荣衔。棣州刺史张蟾不服他,请求朝廷另派节度使,新继位的唐昭宗也就任命名将崔安潜为新任节度使,与张蟾合作。平卢军是国家的军镇,凭什么让你父死子继?

两年后,王师范派都指挥使卢弘去找张蟾讲道理,然而,卢弘出征后也叛变了,和张蟾结盟,对平卢军治所青州反戈一击!

敌人越来越多,甚至还包括了叛变的自己人,没见过大场面的年轻人王师范认输了,派使者给卢弘送礼求饶:饶我一命吧,节度使你来当,我去给先人守墓。

卢弘欣然进入青州,发现王师范的确很有诚意,还为迎接他摆下了宴席。

丰盛的宴席不仅可以是接风餐,也可以是断头饭。卢将军太自信了,自信到他都忘了这个军镇叫什么了。

搞定了卢将军,王师范整顿军队,亲自率军攻打棣州,擒杀张蟾,崔安潜逃回都城长安。成德节度使王镕趁机上表推荐王师范继任节度使。见曾经打败大魔王黄巢的爱将竟然折戟在这个少年手上,唐昭宗也没了选择,任王师范为检校兵部尚书、兼青州刺史、御史大夫,充平卢军节度观察、押新罗渤海两蕃等使。

王师范虽然是靠对抗朝廷上官上位,但对境内的朝廷命官却很友好。青州治所益都县有县令上任时,王师范都亲自备下仪仗迎接,下拜,自称“百姓王师范”。有僚佐觉得他这样姿态太低了,不妥,王师范回答:我这是尊敬本地长者,教育后代不要忘本。

王师范转正后,与周边藩镇睦邻友好,保境安民,连周边的节帅们也都称赞他。

有一次,王师范的舅舅杀了人,王师范给死者家属送钱,希望他们撤销指控,但死者家属态度坚决。王师范叹了口气:法非我敢乱。依法给自己的舅舅判了刑。史书没说具体判了什么刑,但王师范的母亲为此气得三年不见他,王师范这个做儿子的惨到每天三四次去看母亲,都被拒之门外,只能在屋外向她下拜以表孝心。这么看,王师范的舅舅应该是被外甥处死偿命了。

难以苟全

只是,单方面对邻居示好不代表邻居一定乐意领情乃至予以回报。王师范的邻居们并不好相处。平卢军节度使曾经的名字是青齐节度使,顾名思义治下地区青州第一,齐州第二,但这个平卢军第二的齐州,没几年就被治所在郓州的天平军节度使朱宣占了去。

后来,乾宁四年(897年),朱宣被汴州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所灭,朱全忠又成了王师范的强邻,不仅逼死了徐州感化军节度使时溥、驱逐了兖州泰宁军节度使朱瑾,兼并了他们的地盘,还把手伸到了王师范的地盘上,把曾经带头不支持王师范的棣州割了去。王师范哪敢说个不字,只能拜朱全忠做大哥。朱全忠讨伐淮南节度使杨行密不力的时候,王师范还得和朱全忠的其他小弟们联名请求朝廷批准朱全忠挂帅讨伐杨行密。

光化元年(898年),唐昭宗授王师范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荣衔,使其成为使相。

天复元年(901年),唐昭宗被宦官韩全诲等劫持到凤翔,朱全忠以勤王为名攻打凤翔。天复三年(903年),凤翔弹尽粮绝,韩全诲就以昭宗名义下诏号召天下藩镇讨伐意图武力劫驾的朱全忠。考虑到王师范拜了朱全忠的码头,诏书也否认了王师范的节度使地位,改任逃到杨行密地盘上做了将军的朱瑾为平卢军节度使。

显然这样的诏书并不对王师范的胃口,也不会下给王师范。但王师范还是得知了诏书的内容。

原来,十多年过去了,朝廷仍然没有把他当作自己人。既然大哥朱全忠就是现成的大腿,不如干脆反了吧?

可王师范却不是这么想的。他做出后来的决定,和他父亲王敬武的老相识老宰相张濬给他写的一封信也不无关系:朱全忠今天能劫驾,明天就能篡唐!

王师范的决定是,既然是皇帝的部下,就该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保护那个从未把他当自己人的皇帝和他的江山!

蚍蜉撼树

王师范的实力当然和朱全忠不在一个量级,但他知道,朱全忠大军在外,后方必然空虚。他想了一个办法,让将军们扮作商人,分别去汴、徐、兖、郓、齐、沂、河南、孟、滑、河中、陕、虢、华各州各军镇潜伏,同时起事,多点开花,在老朱察觉自己反水了以前,赶紧打老朱一个措手不及!

其中的沂州本来就属于平卢军,但在一年前和密州一起叛变了,王师范请求杨行密搭把手,也只是收复了密州而已。王师范和杨行密彼此合作的经历,也为他们以后的合作打下了基础。

然而朱全忠留守各地的将领们也非泛泛之辈,王师范的多点开花战术大多连战术带将领都折了进去,只有一个叫刘鄩的,趁泰宁军节度使葛从周出征在外,成功夺取了治所兖州。

平卢军正式对宣武军宣战之际,棣州刺史邵播突然想起了自己守的是平卢军的地盘,于是也加入了平卢军的阵营,做了王师范的谋主。

留守汴州的宣武军发现异样后,告诉了朱全忠的侄子朱友宁。情况紧急,朱友宁也顾不上请示叔叔了,先去找葛从周想办法。朱全忠知道后当然也派兵相助。

为了镇压平卢军,朱全忠不得不在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服软交出唐昭宗、斩杀韩全诲等宦官后放他一马,让李茂贞得以苟延残喘。

朱全忠分别派军攻打平卢军和兖州。对王师范来说,刘鄩不仅是手下少有的有用将才,还是当初斩杀卢弘的救命功臣,他当然不能坐视刘鄩困守孤城,可是,他派去围攻齐州的弟弟王师鲁被朱友宁打得大败,他派去援助兖州的数千军队又被朱友宁伏兵全歼,刘鄩的兖州被朱友宁打成了飞地。

弟弟打了败仗,哥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对原先的辖区沂州发起的进攻也被刺史徐怀玉所击退。

王师范求助于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和杨行密,这两位都是朱全忠的大敌,当然会帮他。可是,一度被围在治所太原打的李克用已经腾不出手,只能写信鼓励他几句了;能帮他的只剩下了杨行密。

杨行密派出了名将王茂章和二万大军。王茂章带着王师范的弟弟莱州刺史王师诲打仗,攻占密州,杀了刺史刘康乂,任淮南将领张训为刺史。

很快,平卢、淮南联军又取得了更为丰硕的战果:他们趁朱友宁通宵攻打营寨,军队体力不支,发起突然袭击,把朱友宁的头都砍了下来,送给了杨行密!

这已经不是王师范送给杨行密的第一个人头了,上一个是拿着檄文来劝降的朱全忠手下卢曾。

亲侄子的死让朱全忠不得不重视敌人,他亲率号称二十万的大军来了!

虽然双方交战互有胜负,但以王茂章为首的淮南军先坐不住了,长期耗下去,输的肯定是自己,不如保存实力,于是趁夜深人静,率军回淮南去了……

友军撤退,王师范却不知危机将至。他得知敌军辎重在临朐,看守的军队很少,就派弟弟王师鲁全军攻打。

然而,这一切都是朱全忠与将领杨师厚定下的诱敌之计,即使另一个弟弟王师诲来救,也不能拯救王家兄弟大败、万余人被杀、八十将领被擒的命运。

等张训也放弃密州撤回淮南,王师范彻底孤立无援了,杨师厚在青州城下布下了营寨,并且派偏将刘重霸攻破棣州,活捉了王师范的谋主邵播。

这时候的王师范还有十多万大军,将领们也都愿意与朱全忠死拼到底。可这时候,王师范却不愿意继续战斗下去了,因为他发现,临朐一战,他不仅损失了大量军队将领,还被活捉了弟弟王师克。

为了不让弟弟送命,王师范放弃了决战的机会,派兄弟王师悦、节度副使李嗣业向杨师厚请求投降,并将王师鲁留下作为人质,再送给朱全忠二十万贯钱犒军。

束手就擒

因为当初王师范起事,朱全忠没能巩固自己攻打凤翔的成果,这时李茂贞和养子邠宁节度使李继徽稍得喘息,又在关中地区发难。在这样的局面下,朱全忠对平卢军和王师范也只能先草率处理,允许王师范投降;同时也派将领接管平卢军治下的登、莱、淄各州,王师范再缓兵之计也不能指望靠一个青州翻天吧。

由于王师范投降,刘鄩也率领兖州投降了朱全忠。

得知老宰相张濬不仅是王师范的怂恿者还是王师范心目中的谋主人选,朱全忠秘密派人灭了张濬满门。

朱全忠迫使唐昭宗迁都洛阳,并杀了他,立唐哀帝。天祐二年(905年),派谋士李振接管青州,把王师范调到治所汴州。王师范乖乖移交了工作,哭着请求放过自己全族。

李振说:你看以前曹操怎么对待杀了自己子侄的张绣的?

王师范这才安心上路,还在半路上换上素服,改为骑驴,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于是,前平卢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平章事、兼青州刺史、上柱国、琅邪郡公、食邑二千五百户王师范被任为孟州刺史、河阳三城怀孟节度观察等使。

然而事实上,在把命交到别人手里以后,命运的选择权就是奢侈品了。

后来朱全忠任韩建为平卢军节度使,在郊外饯行,还让王师范这位前任平卢军节度使相陪。席间,他叮嘱韩建:你以前在华州当节度使时,就在处理政务之余读书,现在青州政事简单事务闲暇,你可以重拾爱好了。但是你读书必须精意,不要用错心。

这话就是指桑骂槐了,说王师范爱好读书,敬重儒生,却造他的反。

末日余波

天祐四年(907年),朱全忠代唐称帝,建立后梁,同时召王师范回洛阳,任为右金吾卫上将军,从一镇节帅换成了闲职。

一年后,他在宫中设宴,与会的是他已经被封为王爵的子侄们。可是,这样的盛景,被封为安王的朱友宁却只能缺席,只有他泪流满面的遗孀在哭诉:

“陛下化家为国,全族荣耀,可我死去的丈夫呢?为什么那个杀他的人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是啊……为什么我的侄子死了,他却还能活着?他配吗?

不久,朱全忠派来的使者到了洛阳,在王师范家门口挖了一个大坑,再对王师范宣读诏书。

王师范大概也早已料到了这一天,他摆下大宴,召集族人,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

人总是要死的,何况罪人,但我希望我们的尸体长幼有序、整整齐齐的。

于是,王家人一边享受着最后的大餐,一边一个一个按先幼后长的顺序赴死。人们听了,都同情不已。

就这样,王师范的仕途从一场宴席开始,以两场宴席结束。

安王妃没把杀夫之仇算给王茂章,不知是不是因为王茂章是敌将,他的命不归老朱管。其实,风水轮流转,没多久,王茂章就归老朱管了,却不见她再提出让王茂章偿命的请求,不知是她真不知道王茂章也有份,还是因为王茂章人才难得被老朱装糊涂保了下来。老朱是很爱惜人才的,刘鄩刚投降时,他请刘鄩喝酒,刘鄩以酒量不好为由婉拒,他便大笑:你当初连兖州都吃了,现在跟我说你没酒量?

毕竟相比之下老朱更需要这些能打仗的将领,王师范不属于他需要的人才,又有反叛的前科,那就死了吧,也给朱友宁和卢曾一个交代。

后唐庄宗灭梁后,于同光三年(925年)追赠王师范太尉。

在唐朝行将灭亡之际,王师范的反抗犹如蚍蜉撼树,却影响深远,无论是李茂贞得以再活跃二十余年还是他的将领刘鄩成为了后梁大将都还在其次。

因为当初王茂章、张训逃回淮南后,杨行密并没有放弃这个盟友,又派了一个叫徐温的将领去帮忙,只是王师范已经投降了,没帮上,那就只能原路返回了。

就在返回的时候,徐将军捡了一个小男孩。想到自己儿子不多,他就让这个小男孩也成为了自己家的一份子。

所有人都看到王师范的路已经走完了,却没看见一位未来开国之君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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