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制作本期内容，我们与路边摊贩们连续相处了4个夜晚，从深夜到凌晨四点，从热闹非凡到食客散去，最终在各位摊主的配合与支持下，完成了这次视频的拍摄。但仅仅过了7天，他们便经历了一次警察（或者城管）开展的专项整治行动，20多个摊贩中的9人因为反应不及，没有顺利跑掉，最终被带到了派出所，面临着为期10天的拘留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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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深夜食堂
〓2018年4月11日，北京市商务委发布了2018年度第一批商务发展项目的通知，在通知中提出要支持打造“深夜食堂”特色餐饮集聚区，为市民夜间餐饮消费提供便利。通知发布后，处于北京繁华地段的购物中心、餐饮街区纷纷对夜间餐饮做出调整，将营业时间延长至凌晨2点，一方面是积极响应政府号召，做得好还可能会拿到政府提供的最高500万元支持资金，另一方面则是在即将到来的“世界杯”之夏有着更好的夜间商机。
随着政府号召而出现的这些“深夜食堂”，在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的映衬下，将北京的夜幕映照的更加辉煌，也为北京的夜生活增添了更多灯红酒绿的气氛。但北京是一座过于庞大的城市，有多少繁华与光鲜，就有多少与之相对的破败与不堪。当高端洁净的餐厅服务着北京的中产小资时，也有着另一部分底层大众，在夜间饥肠辘辘而找不到一个适合自己饱食一餐的地方——对他们来说，一顿人均几十甚至上百元的餐厅消费难以承受。
有人说北京是个没有黑夜的城市，无论多晚，你总能看到车水马龙，人潮涌动，也有人说北京渐渐失去了它的温度，人们在这里生活的越来越难，这里变得不再那么包容，让你们甚至再也无法再在这里找到栖身之地。
即使这样，你仍旧可以在深夜来临，看到在这个城市里努力生存的人们，他们的身影是城市另一面的写照，是这个时代某种矛盾的符号。
深夜降临北京，摊贩们也会伴随深夜从这做城市中涌现，比起那些所谓的深夜食堂，他们的摊车才是夜晚里给人们以饱腹的安慰。
12块钱一份的炒面/炒饭，6块钱一份的烤冷面，两三块钱一串的铁板烧，肠粉，臭豆腐，炸鸡...30多块钱你可以在这个夏日深夜吃撑到怀疑人生，然后满兴而归，来彻底告别这疲惫的一天。
这些食物的价格有着与这座城市的繁华格格不入的一丝尴尬，似乎这是一种对白天昂贵的生存环境的无声对抗。
在北京夜晚活跃的人群中，有无数种可能的职业与身份：深夜下班的公司白领、执勤巡逻的警察、为了赶工期而夜晚加班的施工队，但更多的还是忙碌在夜间工作的各种底层服务者，如网约车司机、外卖配送小哥、公路养护或建筑工人、代驾司机等，他们在夜间的奔波支撑着整个城市的秩序体系，让这座城市的每一份子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城市的光鲜亮丽与便捷的生活方式。但在另一面，他们拿着相对微薄的收入，生活在城市的角落边缘，离开工作岗位的那一刻便失去了存在感。
这也是为什么，深夜摊贩的食物没那么贵的原因。不是他们无法掌控食物的价格，而是前来吃饭的人们，决定了他们食物的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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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贩的真实生存状况
对于很多人来说，路边摊贩是一个太过熟悉的群体，在各个地铁口或十字路口总是天然一样的存在着，但没有人过多的关注或者了解过这个群体更深的一面：例如他们当中有人月收入将近3万、有人供养着孩子出国读书、有人曾经被城管追逐时翻车与烫伤，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各行各业，如今聚集在一起，组成了民间版的“深夜食堂”。他们的设备都比较简单，电动三轮车、车身上支起来的招牌、煤气灶、食材与调料，几乎每个摊贩都是这个配置。
当你走近夜晚的摊贩时，能直接从他们的招牌上找到自己想吃的食物，有的招牌写的很直接，列出经营的品类如煎饼、烤冷面、手抓饼，或者炒饭炒饼炒河粉，有的干脆几个大字写着“炸各种串”。有一些会给自己的招牌起上“店名”方便路人记忆，如广东磊哥、华北王哥、邯郸阿苗、北漂妹炸鸡等等。
周边人口密集、交通方便是摊贩们选择位置的最佳理由，我们选择了北京东三环与东四环之间的几处繁华地段，来方便认识并了解他们。这些地方同时也是城管治安重点管制的地段。摊贩这一行业的对手从来就不是街边的餐厅饭店，而是城管，这也是为什么选择位置时要考虑交通方便的因素，遇到城管突然袭击时可以快速脱身是他们入行必须要掌握的技能，这种斗智斗勇的场面几乎每天都会上演：顾客站在餐车前看着摊贩在忙碌，周围一片饥饿但祥和的气氛，突然远处产生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喧闹，顾客抬头看过去发现很远处一辆城管车疾驰驶来，再回过头时摊贩连人带车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顾客的一脸错愕。当城管巡视完毕，所有的摊贩会快速回到原位，恢复原有的热闹景象。
每天摊贩集中出现的时间常常在夜间23点以后，这时城管来巡逻或者突击检查的频次会降低，他们大部分时间可以专心忙碌自己的生意。聚集在这里的摊贩种类繁多，最多时候能有十几个摊位，我们在这里吃了一周的夜摊后，很快就对他们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这里卖臭豆腐的大哥以前是一位建筑工人，曾经跟随着包工头在北方南方多个城市碾转打工，最终因为经常要不回工钱而离开了建筑行业。大哥说最后一次要账是前几年的冬天，整个施工队从北京出发去南方找到老板要工钱，虽然最终把钱要了回来，但一路上吃喝住行就花去了将近一半，看着剩下的几千块钱感觉心寒，于是决心自己创业卖起了臭豆腐。虽然每个月收入也还是那几千块钱，但是不用再去追着别人要账，只要能躲开追他的城管就万事大吉。
卖铁板烧的小哥以前在天津烧烤店打工，据他说夏天卖烤串赚的非常多，但就是比较麻烦，需要自己买肉腌肉然后再穿串，而现在卖铁板烧就不一样了，所有食材都可以直接购买现成的，只要拿过来自己加工就行了。铁板烧的营业时间通常最晚，能到早上6点左右，白天回家睡到中午，就又需要起来准备当晚出摊携带的食材。
有一位卖煎饼的大爷，已经从业整整29年，最早在北京摆摊时一个煎饼的价格只有六毛钱，就这样靠着卖煎饼供两个孩子上完大学，在孩子大学毕业工作后仍然不退休，每天深夜会准时出现在摊贩们的中间。卖臭豆腐的大哥跟我们说，他的原料是购买自xxx厂家，所以食材本身的口味与安全是非常有保障的。
这里面生意最好的，要数卖炒饭炒饼炒河粉的大叔。不论冬夏春秋，晚上只要他在，几乎餐车旁边永远站着等待炒饭的顾客。有时两三个、有时五六个甚至更多。大叔的餐车要比别人的稍大、因为需要提前带好足够的食材，据他自己说平均每晚能卖掉一百份左右。他的生意好也是有原因的，多年前大叔就在北京经营着一家山西面馆，是一位老厨师。后来因为管理部门各种繁琐的手续、税费等原因，不得已只能改行来做流动的摊贩。
聊到做摊贩的各种艰辛时，大叔说，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都等着他照顾。自己没有多高的文化水平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因此只能将做饭这项手艺利用起来，从大叔的讲述中能察觉到，他也很感恩能有一个这样的机会可以自食其力。
按照这位大叔当前的收入，已经可以和北京很多白领收入持平了。但他的辛苦却肯定比别人要多。炒饭用的铁勺重4斤，每份饭从热锅到出锅，按照大叔的说法是90秒，平均每晚卖出100多份，相当于拿着沉重的铁锅颠3个多小时，经常回到家后肩膀和胳膊会酸痛。在23点到凌晨4点出摊的时间里，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碌着，偶尔会有一个看上去稍显年轻的女人过来给大叔递口水喝，那是大叔的老婆，保养的要比同龄人年轻一些。在结束了一个晚上的工作后，大叔的老婆会捡干净地上食客们乱丢的垃圾，即使有些并不是他们摊位产生的。他们收摊时间在早上6点左右，过不了多久环卫工人就要上班，大叔的老婆一是觉得因为自己做生意而把周边环境弄脏很过意不去，二是想让负责这边的环卫工人也能轻松一些，不能因为他们而加重了别人的工作量。
在他们摆摊的十字路口西南角，会同时和摊贩出现一个女人，她手中拿着一个对讲机、站在马路的边沿时刻盯着四个方向的车流来来往往，像一个站岗的女兵眼神尖锐没有时刻的松懈，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她是便衣在执行某种任务。其实她就是大叔的老婆，除了偶尔过来给大叔递水外，她会一直站在十字路口旁，在车流中观察每一个可疑车辆，因为她的另外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放哨，一旦发现城管车的踪迹，会立即拿起手中的对讲机通知大叔，反应迅速又冷静沉着。
像这种非常有默契的组合模式在摊贩中很常见，比如上文提到的铁板烧小哥，他的朋友骑着一辆两轮电动车停在稍远的地方，车上载着一个小型保温箱，专门给铁板烧小哥供应饮料、啤酒等饮品，在铁板烧小哥低头忙碌时，他的另一项工作就是放哨，和大叔的老婆一起盯着路口，有任何危险因素临近时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但不是每一个摊贩都能带着家属或朋友一起来出摊，还有很大一部分属于单兵作战，他们就一个人一辆车，在出摊过程中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要一边忙活手中的活儿一边不停地四下观望，他们观望的对象不是城管车而是那些有家属放哨的摊贩们，看到他们的车要动就等于收到了危险信号，自己就也立即跟着跑。这种方式确实十拿九稳，但我们也目睹过他们有失误的时候：一个人出摊的摊贩在忙碌中瞥到马路对面炒饭的大叔车子动了，赶紧也放下手中的东西骑上车就跟着跑，旁边的其他摊贩看到这俩人跑这么快都没来得互相通知下其他人，以为情况特别紧急，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就跑，短暂的混乱过后所有摊贩的车辆四散奔逃，躲在距离十字路口很远的地方等了一会，也没见到城管车，后来才知道炒饭的大叔只是想换个位置，被其他人误以为是城管来了，但大叔看到别人都跑还以为城管真的来了，就也跟着跑。
这种荒诞的逃跑闹剧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没有人感到不满或者厌烦，因为一旦被城管抓到会没收她们的餐车，算上食材的成本损失在1500-2000不等，基本就要很多天才能赚回来，所以没有人介意多跑几次，经常是远处来了城管车他们跑、来了治安巡逻车他们跑、来了闪着警灯的警车他们也跑，因为在忙碌中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分辨，这个执法车是针对们、还是仅仅路过，多跑几次不怕辛苦，被抓一次就损失惨重。很荒诞、很魔幻、但这也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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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形色色的食客
在北京的某些重点区域，夜晚聚集的摊贩最多能有二十个左右。这二十家摊贩紧密的聚在一起，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移动的美食街——再搭配上或站或坐在路边小桌吃饭的人群，整个景象看上去一派和谐。在所有的顾客中，有人结伴而来边吃边大声的聊天，独自来的人只顾吃饭缄默不语。顾客的身份虽然以夜间各种工作者居多，如代驾、保安、专车司机等，但整体来说几乎囊括了各种职业。
北漂妹炸鸡聊起到一次特殊的顾客，有次她正在低头忙碌，突然撇见一辆警车开了过来，她正准备收拾东西跑，警察下车说，你跑什么呀，我们也是人，也需要吃饭啊。后来才知道那是夜间巡逻的警察，饿了顺路过来吃点东西，并不是专门针对她们的城管。
在我们和炒饭的大叔聊天时，三个俄罗斯姑娘来他的摊位点餐。她们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边说边比划，点完了各自想吃的食物后就站在餐车的边上看着大叔做饭。当炒饭的火在锅中一跃而起时，三个姑娘突然变得特别兴奋，用英语大喊“Fire”的同时手舞足蹈，俨然是把炒菜的火光当成了篝火晚会。大叔说周边的外国人比较多，他们也经常来吃他做的饭，非常的“入乡随俗”。
在摊贩聚集的旁边，会临时停放很多顾客的车，其中不乏一些“豪车”。某次我们看到一位顾客买了炒饭，回到他的奔驰G500上吃了起来，10块钱的路边摊与百万级的豪车搭配看起来也毫无违和感，我们搭讪车主询问他为什么想吃这个，他说平常路过经常会来吃，简单快速而且也确实口味不错。
铁板烧的小哥也给我们讲过一个比较特殊客人经历。有两个人在他的摊位上喝酒，点了很多菜吃，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很大的黑色书包，之前小哥也没有在意，毕竟是客人的私人物品。在不经意间听到这两位客人在谈论接下来准备去哪个片区、似乎是在安排工作一样，直到其中一位客人从书包里拿东西时他才发现，包里满满装的都是印着美女的小卡片。
当我们感叹夜摊食客人群多样化的时候，似乎这一切也都在情理之中，但就在我们混迹在夜摊中间体验夜摊生活时，目睹了一次最为惊奇的客人——一只小猴子也来吃夜摊。猴子被一位女性顾客抱在怀里，一走近夜摊中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还有一位夜摊大姐递给它吃的，但由于它的胆子太小不敢拿，所以只能让主人打包些东西带回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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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与奋斗
在我们与这些摊贩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见识了他们的辛苦，也目睹了他们与大众之间关系的融洽。他们有的是同乡，有的是亲戚，但多数人在此之前都并不相识。在客人不多时，摊贩互相之间会聊聊天开开玩笑，或者尝尝其他人做的饭是否好吃，熟悉的食客也会每次问问今晚生意如何。
这个群体似乎有着非常顽强的生命力，虽然城管多年来一直严厉打击，但他们从来没能被彻底清除。因为做这一行的收入相比在家乡打工劳作要可观很多，同时市场也的确有需求需要他们的存在，因此产生了很多的“就业岗位”，大家可以自食其力，靠本事养家。
如果你想在北京忙碌的工作节奏中喘口气，如果你想在拼命生存的同时能感受到一些生活气息，我建议你可以去夜摊吃个饭坐一坐，因为在夜摊出现的地方，从来没有人假装生活。
有人说北京渐渐失去了它的温度，也有人说在这里可以离梦想更近，当深夜来临，你可以看到在这个城市里种种努力生存的人，他们忙碌，无助，坚持，他们的身影是城市另一面的写照，是这个时代某种矛盾的符号。他们，也是这个城市关于“奋斗”这个词的精神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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