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讲:《文心雕龙.明诗》篇导读
教学内容:《文心雕龙.明诗》篇导读概述
教学目的和要求:了解《文心雕龙.明诗》篇的文章内容,进而理解和研究《文心雕龙》的理论体系。
教学重点:《文心雕龙.明诗》篇原文解读、文字诠释、篇章评析。
《文心雕龙.明诗第六》篇导读
《明诗》是《文心雕龙》的第六篇。本篇主要讲四言诗和五言诗的发展历史及其写作特点。楚辞、乐府、歌谣等其他形式的诗歌,《文心雕龙》中另以专篇论述。明诗,即是说要了解诗歌。要懂得它的含义、起源、流变和作用等。
【原文】(一)
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①圣谟所析②,义已明矣。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③;舒文载实④,其在兹乎?诗者,持也⑤,持人情性。三百之蔽,义归“无邪” ⑥;持之为训⑦,有符焉尔⑧。
【注释】
① “诗言志”二句:这话见于《尚书·尧典》。永言:引申发扬诗中所表达的情志。永:延长的意思。
②谟(mó蘑):谋议。《尚书》中有的篇章称为“典”,有的称为“谟”。
③ “在心为志”二句:这话见于《毛诗序》。
④文:指文辞。实:指情志。
⑤持:扶。这里引申为培养教育的意思。
⑥ “三百之蔽”二句:《论语·为政》中说:“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蔽:当,引申为概括。无邪:即“思无邪”。这是《诗经·鲁颂·駧(jiōng扃)》中的一句。孔子用这话来概括全部《诗经》的内容是不合实际的。
⑦训:训诂,即解释。
⑧焉尔:即于是。“是”指孔子的话。
【译文】
虞舜曾说过:“诗是思想情感的表达,歌则是引申发挥这种思想情感。”有了圣人在经典上所分析的,诗歌的含义已经明确了。所以,“在作者内心时是情志,用语言表达出来就是诗”。诗歌创作要通过文辞来表达情志,道理就在这里。“诗”的含义是扶持,诗就是用来扶持人的情性的。孔子说过:《诗经》三百篇的内容,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没有不正当的思想”。在用扶持情性来解释诗歌,和孔子说的道理是符合的。
【原文】(二)
人禀七情①,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昔葛天氏乐辞云②,《玄鸟》在曲③;黄帝《云门》④,理不空绮⑤。至尧有《大唐》之歌⑥,舜造《南风》之诗⑦;观其二文,辞达而已。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⑧;太康败德⑨,五子咸怨⑩:顺美匡恶⑾,其来久矣。自商暨周⑿,《雅》、《颂》圆备⒀;四始彪炳⒁,六义环深⒂。子夏监“绚素”之章⒃,子贡悟“琢磨”之句⒄;故商、赐二子⒅,可与言诗。自王泽殄竭⒆,风人辍采⒇。春秋观志21,讽诵旧章22;酬酢以为宾荣23,吐纳而成身文24。逮楚国讽怨25,则《离骚》为刺26。秦皇灭典27,亦造《仙诗》28。
【注释】
①禀:接受,引申为赋性。七情:指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感情。
②葛天氏乐辞云:“氏”、“云”二字是衍字,应删去。葛天:即葛天氏,传说中的古代帝王。
③《玄鸟》:《吕氏春秋·古乐》篇中说,葛天氏的时候,曾有人唱八首歌,《玄鸟》是其中第二首。“玄鸟”是燕子。
④黄帝《云门》:《周礼·春官·大司乐》中讲到,周代曾用《云门舞》来教贵族子弟。汉代郑玄注,说《云门舞》是黄帝时的舞乐。
⑤理不空绮(qǐ起):“绮”应作“弦”。“不空弦”是说《云门》既已配上乐器,就必有乐词。这是刘勰为探究古代诗歌的原始状况而作的推断。
⑥《大唐》:相传为对唐尧禅让的颂歌,载《尚书大传》。
⑦《南风》:相传是虞舜作的诗,载《孔子家语·辩乐解》。
⑧九序:指治理天下的各种工作都有秩序。
⑨太康:是夏禹的孙子,因荒淫而失国。
⑩五子:太康之弟。有两说:一说为太康弟五观,一说为太康的五个兄弟。刘勰说“五子咸怨”,是取后说。《尚书》中有《五子之歌》,共五首,是后人伪作。
⑾匡:纠正,即规劝讽刺的意思。
⑿暨(jì计):及,到。
⒀《雅》《颂》:这里没有提到《风》,是为了四字成句的原故,应该也包括《风》。圆:全。
⒁四始:指《国风》、《小雅》、《大雅》、《颂》。彪炳:光彩。
⒂六义:指风、雅、颂三种诗体和赋、比、兴三种作诗方法。环:围绕,引申为周密。
⒃子夏:孔子的弟子。监:察看,明白。绚(xuàn渲)素:《论语·八佾(yì意)》中说子夏从“素以为绚兮”这句诗中,理解到必须先有忠信的本质,然后才学礼仪。“素以为绚兮”的意思是说绘画先有粉地,然后加彩饰。素:白色。绚:彩色。这句诗是《诗经》中没有的逸诗。
⒄子贡:孔子弟子。琢磨:《论语·学而》中说,子贡从“如琢如磨”等诗句中,领会到孔子勉励他不要自满的意思。琢、磨是说治玉石的人精益求精。“如琢如磨”是《诗经·卫风·淇(qí奇)澳(ào傲)》中的一句。
⒅商:子夏姓卜名商。赐:子贡姓端木名赐。
⒆殄(tiǎn舔):尽。
⒇风人:采诗的人。传说周代统治者曾派人采集民间歌谣。辍(chuò龊):停止。
21 观:示。
22 讽:诵读。
23 酬:主人劝酒。酢(zuò坐):客人回敬。荣:荣宠。
24 吐纳:指诵诗。身文:本身的文采,这里指口才。
25 逮(dài代):到,及。
26 《离骚》:这里是以《离骚》作为《楚辞》的代表。
27 典:五帝的书,这里泛指古代的书。
28 《仙诗》:据《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曾使博士作《仙真人诗》,诗今不传。《汉书·艺文志》中说,名家有黄公疵,是作《仙真人诗》的博士之一。
【译文】
人具有各种各样的情感,受了外物的刺激,便产生一定的感应。心有所感,而发为吟咏,这是很自然的。从前葛天氏的时候,将《玄鸟歌》谱入歌曲;黄帝时的《云门舞》,按理是不会只配上管弦而无歌词的。到唐尧有《大唐歌》,虞舜有《南风诗》。这两首歌辞,仅仅能做到达意的程度。后来夏禹治水成功,各项工作都上了轨道,受到了歌颂。夏帝太康道德败坏,他的兄弟五人便作《五子之歌》来表示自己的怨恨。由此可见,用诗歌来歌颂功德和讽刺过失,是很早以来就有的做法了。从商朝到周朝,风、雅、颂各体都已齐全完备;《诗经》的“四始”既极光辉灿烂,而“六义”也周密精深。孔子的学生子夏能理解到“素以为绚兮”等诗句的深意,子贡领会到《诗经》中“如琢如磨”等诗句的道理,所以孔子认为他们有了谈论《诗经》的资格。后来周王朝的德泽衰竭,采诗官停止采诗;但春秋时许多士大夫,却常常在外交场所中,朗诵某些诗章来表达自己的观感愿望。这种相互应酬的礼节,可以对宾客表示敬意,也可以显出自己能说会道的才华。到了楚国,就有讽刺楚王的《离骚》产生。秦始皇大量焚书,但也叫他的博士们作了《仙真人诗》。
【原文】(三)
汉初四言,韦孟首唱①;匡谏之义②,继轨周人③。孝武爱文,《柏梁》列韵④。严、马之徒⑤,属辞无方⑥。至成帝品录⑦,三百余篇⑧;朝章国采⑨,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⑩,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⑾,见疑于后代也。按《召南.行露》⑿,始肇半章⒀;孺子《沧浪》⒁,亦有全曲⒂;《暇豫》优歌⒃,远见春秋;《邪径》童谣⒄,近在成世⒅。阅时取证⒆,则五言久矣。又《古诗》佳丽⒇,或称枚叔21;其《孤竹》一篇22,则傅毅之词23。比采而推,两汉之作乎?观其结体散文24,直而不野;婉转附物25,怊怅切情26:实五言之冠冕也27。至于张衡《怨篇》28,清典可味;《仙诗缓歌》29,雅有新声30。
【注释】
①韦孟:西汉初年诗人。作品有《讽谏诗》和《在邹诗》,都是四言诗,载《全汉诗》卷二。
②匡谏之义:韦孟的两首四言诗,主要是匡劝楚王戊的。
③轨:法则。
④柏梁:是汉武帝所筑台名。《古文苑》卷八载《柏梁诗》,据说是武帝和群臣联句作成,每人一句,句句押韵。
⑤严:严忌,本姓庄,又叫庄忌;马:司马相如,都是西汉中年的作家。严忌有《哀时命》一篇,司马相如相传有《琴歌》二首,都是骚体诗。《哀时命》也收入《楚辞》。
⑥属辞:即写作。属:连缀。方:常。
⑦品:评论。录:辑集。
⑧三百余篇:据《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当时歌诗有二十八家,三百十四篇。
⑨朝:朝廷。章、采:都指作品。“国”与“朝”对称,所以“国采”指全国范围内的诗歌。
⑩遗翰:遗留下来的作品。翰:笔,这里指作品。
⑾李陵:字少卿,是汉武帝时的名将,《文选》卷二十九载他的《与苏武诗》三首。班婕妤:汉成帝时宫人。《文选》卷二十七载她的《怨诗》。
⑿《召南》:《诗经》十五国风之一,其中的《行露》,每章六句,四句是五言的。
⒀肇(zhào照):开端。
⒁孺子:儿童。《沧浪》:即《沧浪歌》,《孟子·离娄》中说孔子曾听到儿童唱此歌。
⒂全曲:《沧浪歌》全诗四句,除“兮”字外,都是五言。
⒃《暇豫歌》:载《国语·晋语》,共四句,有三句是五言,一句四言。优:倡优,古代奏乐或演戏供人玩乐的人。这里指晋国优人,名施。相传《暇豫歌》是优施所作。
⒄《邪径谣》:见《汉书·五行志》,共六句,全是五言。
⒅成世:指汉成帝时期(公元前32—前7年)。
⒆阅:经历。
⒇《古诗》:指《古诗十九首》,载《文选》卷二十九。
21 枚叔:枚乘,字叔,西汉初年作家。《玉台新咏》把《古诗十九首》中的《西北有高楼》等九首列为枚乘的作品,但未必可信。
22 《孤竹》:即《古诗十九首》中的《冉冉孤生竹》。《乐府诗集》卷七十四列此诗为无名氏杂曲。
23 傅毅:字武仲,东汉初年作家。除《冉冉孤生竹》一首传为他的作品外,还有一首《迪志诗》,是四言诗。
24 体:风格。散:分布。散文:即抒写。
25 附:接近,这里有描述逼真的意思。
26 怊怅(chāochàng抄唱):悲恨。切:切合。
27 冠冕(miǎn免):帽子,这里引申为首屈一指的意思。
28 张衡:东汉中年文学家、科学家。《怨篇》:指他的《怨诗》,四言八句。
29 《仙诗缓歌》:可能指乐府杂曲的《前缓声歌》。
30 雅:常常。新声:新的音节,引申为风格上的特点。
【译文】
汉朝初年的四言诗,首先有韦孟的作品;它的规讽意义,是继承了周代的作家。汉武帝爱好文学,便出现《柏梁诗》。当时有严忌、司马相如等人,他们写诗没有一定的程式。成帝时对当时所有的诗歌进行了一番评论整理,共得三百多首;那时朝野的作品,该算是相当齐全丰富的了。但在这些作家所遗留下来的作品中,却没有见到五言诗;因此,李陵的《与苏武诗》和班婕妤的《怨诗》,就不免为后人所怀疑。不过在《诗经》中,《召南.行露》就开始有半章的五言;到《孟子.离娄》所载的《沧浪歌》,就全是五言的了。此外,较远的如春秋时晋国优施所唱的《暇豫歌》,较近的如汉成帝时的《邪径谣》,都是五言的。根据上述历史发展的情况,足证五言诗很早就有了。还有《古诗十九首》,写的很漂亮:但作者不易确定,有人说一部分是枚乘作的,而《冉冉孤生竹》一首,又说是傅毅所作。就这些诗的辞采的特色来推测,可能是两汉的作品吧?从行文风格上看,朴质而不粗野,能婉转如意地真实描写客观景物,也能哀感动人地深切表达作者的内心,实在可算是两汉五言诗的代表作品。至于张衡的《怨诗》,也还清新典雅,耐人寻味。《仙诗缓歌》,则颇有新的特点。
【原文】(四)
暨建安之初①,五言腾踊。文帝、陈思②,纵辔以骋节③;王、徐、应、刘④,望路而争驱。并怜风月⑤,狎池苑⑥,述恩荣⑦,叙酣宴⑧;慷慨以任气⑨,磊落以使才⑩。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⑾,唯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乃正始明道⑿,诗杂仙心⒀;何晏之徒⒁,率多浮浅⒂。唯嵇志清峻⒃,阮旨遥深⒄,故能标焉⒅。若乃应璩《百一》⒆,独立不惧;辞谲义贞⒇,亦魏之遗直也21。
【注释】
①建安:汉献帝年号(公元196—220年)。因为这时已由曹操执政,社会现实也和汉代情况有了很大变化,所以习惯上常常和三国合成一个历史时期。
②文帝:魏文帝曹丕(pī批),字子桓,曹操之子。有《魏文帝集》。陈思:曹植,字子建,曹丕的弟弟。封陈王,死后加号“思”,所以称陈思王。有《曹子建集》。
③辔(pèi配):马缰绳。节:一定的度数。这里用纵马奔驰来比喻在文坛上放手大干。
④王:王粲,字仲宣。徐:徐幹,字伟长。应:应玚(chàng唱),字德琏。刘:刘桢,字公幹。他们都在“建安七子”中,是当时著名作家。
⑤怜:爱。
⑥狎(xiá霞):亲近。
⑦恩荣:指曹操父子对当时文士的优待。
⑧酣(hān寒阴):恣意饮酒。
⑨任气:让志气获得充分抒发。任:听凭。
⑩磊落:胸怀坦白。
⑾逐:追求。貌:形状。
⑿正始:魏王曹芳的年号(公元240—248年)。
⒀仙心:指老庄思想。
⒁何晏:字平叔,三国中年学者,是最早写玄言诗的人。
⒂率:大抵的意思。
⒃嵇:嵇康,字叔夜,三国魏末作家。他的作品,鲁迅辑有《嵇康集》。峻:高而严。
⒄阮:阮籍,字嗣宗。三国魏末与嵇康齐名的作家,有《阮步兵集》。嵇、阮都是正始间“竹林七贤”之一。
⒅标:显著。
⒆应璩(qú渠):字休琏,应玚的弟弟,三国魏末作者。百一:百虑有一失的意思。《百一诗》所写都是劝诫统治者的话。
⒇谲(jué决):变化奇异。贞:正。
21 魏:指正始以前,建安前后的诗歌创作。遗直:遗留下来的正直风气。
【译文】
到了建安初年,五言诗的创作空前活跃。曹丕、曹植在文坛上大显身手;王粲、徐干、应玚、刘桢等人,也争先恐后地驱驰于文坛。他们都爱好风月美景,邀游于清池幽苑,在诗歌中叙述恩宠荣耀的遭遇,描绘着宴集畅饮的盛况;激昂慷慨地抒发他们的志气,光明磊落地施展他们的才情。他们在述怀叙事上,绝不追求细密的技巧;在遣辞写景上,只以清楚明白为贵。这些都是建安诗人所共有的特色。到正始年间,道家思想流行,于是诗歌里边也夹杂这种思想进来。像何晏等人,作品大都比较浅薄。只有嵇康的诗尚能表现出清高严肃的情志,阮籍的诗还有一些深远的意旨;因此,他们的成就就比同时诗人为高。至如应璩的《百一诗》,也能毅然独立,文辞曲折而含义正直,这是建安时的正直的遗风。
晋世群才,稍入轻绮①。张、潘、左、陆②,比肩诗衢③。采缛于正始④,力柔于建安⑤;或析文以为妙⑥,或流靡以自妍⑦:此其大略也。江左篇制⑧,溺乎玄风⑨;嗤笑徇务之志⑩,崇盛亡机之谈⑾。袁、孙已下⑿,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⒀,莫与争雄⒁。所以景纯《仙篇》⒂,挺拔而为俊矣⒃。宋初文咏,体有因革⒄;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⒅。俪采百字之偶⒆,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⒇,辞必穷力而追新21。此近世之所,竞也。
【注释】
①轻绮:指诗歌风格不够厚重,不够朴素。
②张:指张载、张协、张亢兄弟三人。潘:指潘岳、潘尼叔侄二人。左:指左思。陆:指陆机、陆云兄弟二人。这些都是西晋太康(公元280—289年)前后的作家,当时的人称为“三张、二陆、两潘、一左”(见钟嵘《诗品序》)。有人主张以张华代张亢,那是不对的;因为张华和他们不是一家人,当时人也从来没有谁拿张华和他们并称“三张”(参看《晋书·张亢传》)。
③诗衢(qú渠):指诗坛。衢:四通八达的大路。
④缛(rù入):繁盛。
⑤力:指作品在读者身上所起的影响和作用。
⑥木片(xī西):即析,分析或钻研,这里指字句的雕琢。
⑦靡:美,这里指小巧的、过分的美。
⑧江左:长江最下游地区。这里指偏安江南的东晋。
⑨玄风:玄学的风气。主要指谈论老子、庄周学说的风气。(当时流行所谓“三玄”,即《老子》、《庄子》、《周易》杂糅的思想,基本上是唯心主义的)
⑩嗤(chī吃):讥笑。徇(xùn训):以身从物,也就是特别关心的意思。务:指人间的事务。
⑾亡:唐写本作“忘”,译文据“忘”字。机:巧诈,这里指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⑿袁、孙:袁宏、孙绰。都是东晋初年的玄言诗人。
⒀趣:趋向。揆(kuí奎):道理,这里指玄学。
⒁与:指“与玄言诗”。
⒂景纯:郭璞的字,他是东西晋之间的学者兼诗人。《仙篇》:指他的《游仙诗》十四首,载《郭弘农集》。
⒃挺拔:特出。
⒄体:风格。因:沿袭,继承。革:革新。
⒅滋:增多。
⒆俪(lì利):对偶。百字:五言诗二十句为一百字,这里指诗的全篇。
⒇情:指作品的内容。物:指自然景物。
21 穷力:竭力。
【译文】
晋代的诗人们,创作开始走上了浮浅绮丽的道路。张载、张协、张亢、潘岳、潘尼、左思、陆机、陆云等,在诗坛上并驾齐驱。他们诗歌的文采,比正始时期更加繁多,但内容的感染力却比建安时期软弱。他们或者以讲究字句为能事,或者偏重靡丽的笔调来自逞其美:这就是西晋诗坛的大概情况。到了东晋的时候,诗歌创作便淹没在玄学的风气之中;这些玄言诗人讥笑人家过于关心时务,而推崇那种忘却世情的空谈。所以自袁宏、孙绰以后的诗人,虽然作品各有不同的文采雕饰,但内容上却一致倾向于玄谈,再没有别的诗可以和玄言诗争雄。因此,郭璞的《游仙诗》,在当时就算是杰出的佳作了。南朝宋初的诗歌,对于前代的诗风有所继承,也有所改革;庄周和老子的思想在诗歌中渐渐减少,描绘山水的作品却日益兴盛。于是诗人们努力在全篇的对偶中显示文采,在每一句的新奇上竞逞才华;内容方面要求逼真地描绘出景物的形貌,文辞方面要求尽可能地做到新异。这就是诗人们所追求的。
故铺观列代①,而情变之数可监②;撮举同异③,而纲领之要可明矣④。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⑤,则清丽居宗⑥。华实异用⑦,惟才所安⑧。故平子得其雅⑨,叔夜含其润⑩,茂先凝其清⑾,景阳振其丽⑿。兼善则子建、仲宣⒀,偏美则太冲、公干⒁。然诗有恒裁⒂,思无定位;随性适分⒃,鲜能通圆⒄。若妙识所难,其易也将至;忽之为易,其难也方来。至于三六杂言⒅,则出自篇什⒆;离合之发⒇,则明于图谶21;回文所兴22,则道原为始23;联句共韵24,则柏梁余制。巨细或殊,情理同致;总归诗囿25,故不繁云。
【注释】
①铺:陈列。
②监:唐写本作“鉴”,察看,这里指看得清楚。
③撮(cuō搓):聚集而取的意思。
④纲领:这里指各种诗歌的写作要领。
⑤流:流行的,常见的。调:声调。
⑥宗:主。
⑦华实:这里指风格上的华丽和朴实。用:运用。
⑧安:定。
⑨平子:张衡的字(参看本篇第三段注28)。
⑩叔夜:嵇康的字(参看本篇第四段注16)。含:包含,即具有的意思。
⑾茂先:张华的字。他是西晋初年的作家。凝:唐写本作“拟”,译文据“拟”字。“拟”是模仿、学习的意思。
⑿景阳:张协的字。
⒀兼善:指上面所说雅、润、清、丽等特点都具备。
⒁太冲:左思的字。公幹:刘桢的字。
⒂裁:制,这里指作品的体裁。
⒃分:本分,这里指作者的个性特点。
⒄鲜:少。通圆:唐写本作“圆通”,是佛教术语。圆是性体周遍,通为妙用无碍。这里指作诗的全面才能。
⒅杂言:每句字数多少不固定的杂言诗。
⒆篇什:指《诗经》。《诗经》中的《雅》和《颂》,每十篇称为“什”。
⒇离合:指离合诗,这是一种按字的形体结构,用拆字法组成的诗歌。如《古文苑》卷八载汉末孔融《离合作郡姓名字诗》,全诗二十二句,由字形的离合组成“鲁国孔融文举”六个字。
21 明:唐写本作“萌”,起源的意思。译文据“萌”字。图谶(chèn衬):汉代迷信预言灾异的文字(详见《正纬》篇)。图谶也多用拆字法组成。
22 回文:指回文诗,是一种可以颠倒念的诗。如南朝齐代王融《春游》第一句“枝分柳塞北”,也可念作“北塞柳分枝”。
23 道原:可能是人名,所指不详。明代梅庆生《文心雕龙音注》以为“原”字是“庆”字之误,“道庆”指南朝宋代的贺道庆。上引王融《春游》,《艺文类聚》(唐代欧阳询等编)以为是贺道庆的诗。贺道庆之前已有回文诗出现,如东晋时苏蕙的《璇玑图诗》等。《文心雕龙》中未讲到过苏蕙及其作品,可能刘勰当时还不知道。
24 共韵:几人合写诗,押共同的韵。
25 诗囿(yoù右):指诗坛。囿:园林。
【译文】
因此,总观历代的诗歌,其发展变化的情况是可以明白的。归纳一下它们相同和相异的特色,就可以看出诗歌创作的要点了。譬如四言诗的正规体制,主要是雅正而润泽;五言诗的常见格调,则以清新华丽为主。对于这些不同特点的掌握,那就随作者的才华而定。如张衡得到四言诗的雅正的一面,嵇康具有润泽的一面;张华学到五言诗的清新的一面,张协发挥了华丽的一面。各种特点都兼备的是曹植和王粲,只偏长于某一方面的是左思和刘桢。但是作品的体裁是有一定的,而人的思想却各不相同;作者只能随着个性的偏好来进行创作,所以很少能兼长各体。如果作者深知创作中的难处,那么实际写作起来还可能比较容易;如果轻率地认为写诗很简单,那么他反而会碰到不少的困难。除了上述四言、五言诗外,还有三言、六言、杂言诗,它们都起源于《诗经》。至于“离合诗”的产生,是从汉代的图谶文字开始的;“回文诗”的兴起,则是宋代贺道庆开的头;而几人合写的“联句诗”,那是继承《柏梁诗》来的。这种种作品,虽然大小各异,主次有别,但写作的情况和道理是一样的;它们都属于诗的范围,因此不必逐一详论。
赞曰:民生而志,咏歌所含①。兴发皇世②,风流二《南》③。神理共契④,政序相参⑤。英华弥缛⑥,万代永耽⑦。
【注释】
①含:包含。诗歌所包含的也就是它所表达的。
②皇世:太平盛世,指上古时期。皇:美盛。
③风流:流风余韵,这里指诗歌的传统。二《南》:指《诗经》中的《周南》、《召南》,这里用以代表全部《诗经》。
④神理:精妙的道理。从《文心雕龙》全书来看,特别从《原道》篇来看,这个道理就是“自然之道”。“自然之道”是万物自然具有的规律,所以其中并无迷信鬼神的味道。契:约券,引申为符合。
⑤序:秩序。参:参入,在这里有结合的意思。
⑥英华:精华。弥:更加。
⑦耽(dān丹):喜爱。
【译文】
总之,人生来都有情志,诗歌就是表达这种情志的。诗歌产生在上古时期,一直发展到《诗经》就更加成熟。它应该和自然之道一致,并和政治秩序相结合。这样,优秀的诗歌便会越来越繁荣,为后世万代永远喜爱。
《明诗》是《文心雕龙》的第六篇。本篇主要讲四言诗和五言诗的发展历史及其写作特点。楚辞、乐府、歌谣等其他形式的诗歌,《文心雕龙》中另以专篇论述。
全篇分四个部分:
第一部分讲诗的含义及其教育作用(第一段)。
第二部分讲先秦到晋宋的诗歌发展情况,分四个阶段:一、追溯诗的起源和先秦诗歌概况(第二段),二、讲汉代诗歌的发展及五言诗的起源(第三段),三、讲建安和三国时期的诗歌创作情况(第四段),四、讲晋宋以来诗歌创作的新变化(第五段)。
第三部分总结上述诗歌发展情况,提出四言诗和五言诗的基本特色和历代诗人的不同成就,附论诗歌的其他样式(第六段)。
第四部分即“赞曰”,第七节是对全篇的总结。
本篇各节之间相互衔接融汇贯通,刘勰在本篇中先告诉我们什么叫做诗及诗的作用,分析讲解了从先秦到晋宋各个时代诗歌的发展概况,各时期诗歌创作经验并对各时期的诗歌、诗人的写作风格进行了评价,他讲道诗人受到外界事物的触动,作诗抒发思想感情,是自然的事,符合自然之道,这是强调了他在《原道》中所说的写作要符合自然之道的观点。通过讲解诗歌的创作原则和要求,告诉我们什么才叫好诗,怎样才能够写出好的诗歌来。
诗是通过简洁而绚丽的文辞来表述思想感情的,诗是用来歌颂赞扬功德和善美,诗是讽刺纠正过失和丑恶,诗的作用是教人积极向上的,诗是用来抒情的,诗是要寓意深刻的。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好的诗歌正是应了此种创作原则和要求。
《明诗》是刘勰文体论方面的重要篇章之一。刘勰对四言诗和五言诗所总结的“雅润”、“清丽”四字,比曹丕讲诗的特点是“丽”(《典论?论文》),陆机讲诗的特点是“绮靡”(《文赋》)有所发展。除了表现形式的特点,刘勰还强调诗歌“持人情性”和“顺美匡恶”的教育作用,而不满于晋宋以后诗歌创作中形式主义的发展倾向;认识到诗的产生是诗人受到外物的感染而抒发情志;对作家作品的评价,能结合当时的历史条件等。这是较为可取的。刘勰对《诗经》是很尊重的,本篇对《诗经》的内容和形式虽然都谈到了,但局限于前人旧说,没有提出什么新的见解。这说明刘勰对《诗经》在文学史上的重要意义,是认识不够的。
明诗,即是说要了解诗歌。要懂得它的含义、起源、流变和作用等。
在《明诗》中,刘勰提出“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认为诗人受外界事物的触动,作诗抒发思想感情,是自然的事,符合自然之道。刘勰主张诗歌写作要言志、缘情并重。“诗言志”注意诗的思想内容和美刺作用,这是我国古代先秦有关诗歌的传统观点。
至魏晋出现了“文学的自觉的时代”,西晋陆机在《文赋》中提出“诗缘情而绮靡”的主张,引起了诗的“言志说”与“缘情说”的激烈争论。
刘勰通过对诗歌的创作和诗歌理论的探源,看到了诗的“言志”与“缘情”并不矛盾而是一致的。因而他坚持诗歌既要“言志”,又要“缘情”,强调诗歌的艺术感染力,主张诗歌要写得美,不满足于“辞达而已”的古代诗歌。
刘勰对《诗经》中的民歌和后代的民歌未予足够的重视,对东晋大诗人陶渊明未予论及是一个遗憾。
【原文诵读】
《明诗》
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圣谟所析,义已明矣。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舒文载实,其在兹乎!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义归“无邪”,持之为训,有符焉尔。
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黄帝《云门》,理不空弦。至尧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风》之诗,观其二文,辞达而已。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太康败德,五子咸怨:顺美匡恶,其来久矣。自商暨周,《雅》、《颂》圆备,四始彪炳,六义环深。子夏监绚素之章,子贡悟琢磨之句,故商赐二子,可与言诗。自王泽殄竭,风人辍采,春秋观志,讽诵旧章,酬酢以为宾荣,吐纳而成身文。逮楚国讽怨,则《离骚》为刺。秦皇灭典,亦造《仙诗》。
汉初四言,韦孟首唱,匡谏之义,继轨周人。孝武爱文,柏梁列韵;严马之徒,属辞无方。至成帝品录,三百馀篇,朝章国采,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孺子《沧浪》,亦有全曲;《暇豫》优歌,远见春秋;《邪径》童谣,近在成世:阅时取证,则五言久矣。又古诗佳丽,或称枚叔,其《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词。比采而推,两汉之作也。观其结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至于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仙诗缓歌》,雅有新声。
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及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若乃应璩《百一》,独立不惧,辞谲义贞,亦魏之遗直也。
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忘机之谈,袁孙已下,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莫与争雄,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隽矣。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
故铺观列代,而情变之数可监;撮举同异,而纲领之要可明矣。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惟才所安。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兼善则子建仲宣,偏美则太冲公干。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通圆。若妙识所难,其易也将至;忽以为易,其难也方来。至于三六杂言,则出自篇什;离合之发,则萌于图谶;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联句共韵,则柏梁馀制;巨细或殊,情理同致,总归诗囿,故不繁云。
赞曰∶
民生而志,咏歌所含。兴发皇世,风流《二南》。
神理共契,政序相参。英华弥缛,万代永耽。
【学习札记】
秉赋七情在心志,环深六义谈明诗。素以为绚讲忠信,慷慨任气持正直。
舒文载实叙真事,精雕细琢咏佳辞。雅润清丽共参契,英华永耽传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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