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拜年是件很开心的事。
年三十晚上,父亲就会再三叮嘱:“明天是大年初一,要有规矩。记住,一定要讲好听的话,不能讲不吉利的话。见到别人要说‘新年好,给您老人家拜年’。”父亲的话,让我对拜年多了一分神圣的感觉。
拜年是有讲究的,最开始是给奶奶拜年。父亲带着我和弟弟来到奶奶屋里,奶奶一脸高兴,颠着一双小脚,忙着倒茶。父亲说:“妈,小孩子的茶就别倒了。”奶奶说:“新年新俗,不喝茶怎么行!”我接过奶奶手里的茶,学着父亲的样子喝一口,放到桌子上,然后把一双小手掌合起来,一个劲地冲奶奶上下摆动:“给奶奶拜年,给奶奶拜年!”奶奶脸儿乐成了一朵花:“好,好,乖孙子!来,奶奶给你红包,大吉大利!”奶奶说完,笑呵呵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两个红包给我和弟弟一人一个。我接过红包,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有五角钱,刚想欢呼,父亲投来一个眼神,我马上乖乖地把钱递给父亲。父亲满意地笑了:“我给你存着,以后上学了作学费。”
给奶奶拜了年,接着就是伯父。去伯父家拜年,照例是要喝酒的。伯父家的八仙桌上早摆好了几个碟子,碟子里装的无非是瓜子、花生、炒猪肝、炒干鱼仔。伯父在每个人面前摆一个瓷碗,倒进热气腾腾的糯米甜酒。父亲说:“小孩子,就不要喝酒了。”伯父说:“大年初一,就别那么多讲究,这糯米酒又不醉人。”伯父发了话,我就照他们的样子,喝一口甜酒并吃一点桌上的食品。弟弟倒是吃得痛快,筷子不停地向那碟炒猪肝下手。眼见那碟猪肝快没了,父亲轻轻咳嗽了一声。弟弟一惊,赶忙放下了筷子,低头喝酒。可能有点慌乱,酒碗“啪”地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父亲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半天没说话。伯母赶紧说:“好事,好事,碎碎(岁岁)平安!”
临走时,伯母拿一碟瓜子往我衣袋里倒,我不要,伯母说:“今天是初一,怎能让你们空着手?这是财,你收了财,今年一定有好运气!”
从伯父家出来,就开始给村里人拜年,伯父带着堂哥堂弟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这时,村里拜年进入了高潮。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络绎不绝。碰了面,大家握握手,或拱拱手,互道“新年好”“恭喜发财”。也有人说些俏皮话,比如:“刘老二,刚刚去你家拜年,你不在家,我就(把拜年)挂你门上了。”
热闹、喜庆、温馨,年味浓得像奶奶房里的那罐蜂蜜。
拜完年,我身上所有的口袋就都塞满了,瓜子、花生、红薯干、糖果、糍粑,应有尽有。
那时,人们把拜年当成一件大事,时间也很长。我们乡下有句俗话: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姑娘。也就是说,拜年从初一开始,要延续到初四,亲戚多的,初十还在拜年,就是到了正月底,还能听到有人说:“给你拜个晚年!”
岁月折叠,拜年的情景年复一年地重复着。
长大后,父亲不再带着我和弟弟去拜年,我只好学父亲当年的样子,带着弟弟挨家挨户去拜年。拜年的礼节没变,但我们再也不要瓜子、花生,只收下一支烟。拜完年,我的口袋里就装满了不同品牌的香烟。
又过了几年,我有了孩子,于是我又带着孩子去拜年。这个时候,我不要瓜子,也不要烟。而孩子,往往能得一个红包,红包里的钱,少则几十,多则数百。
现在,人们拜年大多只是打个电话,发个微信。这样拜年,是省事多了,只是总让人觉得少了一点什么。岁月渐行渐远,有些事终归要成为过去。只是,那些美好、温馨的片断,总是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