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晚报
2019-08-04 21:23
家里的LED吸顶灯坏了,爸爸找人重新换上了崭新的灯珠,看着月白色的灯光流水般柔和地铺满整个客厅,爸爸由衷地喟叹一声:“到底时代进步了,现在连家用的灯都这么多类型款式可选,不像我们那时候就只能用煤油灯!”
爸爸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当时的农村发展相对落后,经济滞缓,村民的生活也谈不上富足,煤油灯就成了家家户户最主要的照明工具。玻璃瓶口,铁丝挂鼻,葫芦状的灯身,就是这样一盏煤油灯陪爸爸度过了童年,他在灯下习字读书,虽然鼻孔经常被油烟熏得发黑,内心深处却依旧倍感温暖。
村子里的物质条件不富裕,煤油就显得格外“精贵”,需要凭票才能购买少许,总有孩子拿着大人给的油票绕过七拐八弯的山路去小店打油,然后珍而重之地将油罐揣好,像凯旋的士兵昂首挺胸回到父母身边,眼巴巴望着煤油倒入灯内,双肘撑在桌沿,耐心地守候灯芯腾起一簇小小的蓝黄色火焰。
每次听到爸爸聊起几十年前的往事,我的眼前仿若都会自动浮现出一幅画面:低矮的土屋矗立在村落,萧瑟的秋风贴着窗棂掠进来,微弱暗黄的灯色将爸爸和伯伯们的身影剪成一道道长长短短的影子投射斑驳砖墙,明灭不定的灯火随风摇曳,点亮了他们的漆黑瞳孔,灯光虽然黯淡也依然能照进心底。
春夏秋冬,每当夜幕降临,稚童们在煤油灯下嬉戏学习,女人们在煤油灯下缝补衣物鞋袜、烧火做饭,而在外劳作一天的男人会站在高高的山丘眺望自己的家,一旦看见窗户倒映着的弱光,疲惫的身体又瞬间变得精神起来。
爷爷奶奶生育了四个孩子,爸爸是老幺。奶奶主内,养家糊口的重担几乎全落在爷爷身上,他常常在农田果棚一忙就是一整天,奶奶不放心爷爷晚归,所以年幼的爸爸就主动请缨自己去接爷爷回家。农地离家有一里多路,山路不好走,旁边还有坟地,偶尔害怕之时,爸爸就会习惯性地看向手里那盏煤油灯,似乎能从那轻盈跳跃的灯火中汲取让他不再害怕的力量,支撑他无畏前行。
煤油灯,犹如给离人指明归途的皎皎月色,无论离家多远,无论多晚回家,只要看到它熟悉温暖的光芒,就能驱散萦绕身心的孤寂与恐惧,那是独属于家的呼唤、亲人的期盼,即便身处无垠黑夜亦能感触到熨帖。
依稀记得一件童年憾事,我在奶奶的橱柜无意间发现了一只古旧的煤油灯,大感新奇的我将煤油灯翻来覆去地把玩,结果不慎把灯罩给打碎了,奶奶并没有责备我的过失,然而当她浑浊的目光笼住煤油灯时,我却从中品出了一丝缅怀和伤感的味道。
如今的我思及此,根本无需爸爸的解说,便能够对奶奶那时流露的惋惜与心疼感同身受,看似其貌不扬的煤油灯,其实是历史的见证者,它默默沉淀一个家庭的喜怒哀乐,记录着茫茫过去的艰辛跟愉悦,更寄托了对烁烁未来的无限希冀。
煤油灯,映照了一代人动荡且多彩的青春,多少人无忧无虑的童年是在它的陪伴下度过的?又有多少跌宕起伏的故事围绕着它而发生?在无数人记忆的长河里,煤油灯仿佛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永不褪色,永不熄灭,一如既往发散着它的光与热。
后来,村里终于来人给拉上了电线,孩童们兴奋莫名,争先恐后地围观一拉灯绳就亮光的灯泡,就连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彼时爸爸已经坐上开往长沙的火车,事后从伯伯口中得知这一喜讯也喜笑颜开。后来爸爸隔了四五年重回故乡,村中的人事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学校用上了电灯,在外闯荡荣归的年轻人给家里添购彩电,甚至连农事都享受了通电所带来的福利,每个村民的脸上都洋溢着喜盈盈的笑。随着电灯的横空出世,煤油灯逐渐退出了人们生活的舞台,转而沉寂在橱柜成了收藏品。
光阴流转,时间一晃就到了当下,节能灯、射灯、荧光灯、霓虹灯、景观灯、LED灯……既漂亮又实惠的灯具鳞次栉比地出现在群众的生活,将城市装点得五颜六色流光溢彩,每日暮色四合的时分,万家灯火便联袂竞相绽放,宛如亿万星辰拱拥着长沙这颗曜曜明珠。
灯为人们带来了光明,更能为人心寻觅向阳的方向,每一位见到灯的人都是温暖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