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拗攸县（四）

     □ 胡栋华

攸县人的这种执拗，原发于生存之艰难，后继于发展之困顿，愈磨愈劲，历久弥坚，既帮扶着一个个家族在荒野间开宗，拉扯着一个个家庭在飘摇里立根，助推着一个个个体在不同领域奋臂向前，也让攸县人在一代代风潮里奋勇争先，尤以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兴修水利事业，意气大发，身手大展。

1958年5月，经周恩来总理亲自批准，酒埠江大型水库开工建设，攸县人在攸水上游拦河筑坝、沿山开渠、引水上山，累计投工737万人，最多时一天上八万民工，搬运土石方365万立方米，砌石18万立方米，浇筑钢筋混凝土2万立方米，共有12位民工献出生命，换来51.8万亩良田得到浇灌，这是攸县的“三峡工程”。

1976年春，为解决电力紧张问题，攸县人开建阳升观电站，其中引水渠建设最为险要，水头落差高达241.5米，为全省山区小水电之最。水渠完全在半山腰修筑，全靠民工在峭壁上开凿。夏天骄阳似火，小伙们吊着在悬崖上像一只只葫芦。雨天路滑难行，挑沙的队伍蜿蜒如一条条长龙。经过3年苦战，用工45万人，2000多人受伤，一人牺牲，仅19岁，换来一条7.75千米的挂壁“天渠”。水渠流过12道凸坡、11道凹坡，下临13道深涧，穿过3个涵洞、1个渡槽，伸展在1070层台阶之上，这是攸县人的“红旗渠”。

执拗的攸县人还先后建成中型水库2座、中型河坝4座、小一型水库19座、小型陂坝676座、大小水塘22673口。它们，至今依然是这个农业大县的命脉。

改革开放后，执拗的攸县人，选择再出征，或一人独闯，或三五成群，汇成千军万马，走向天南地北，历千辛，排万难，闯出一片新天地，干出无数新奇事。从摆地摊、当菜贩、办茶馆开始，一步步占据深圳的士行业半壁江山，成为“北京超市”“长沙布市”和“湘潭菜市”的主体，还将触角伸向遥远的乌鲁木齐、高高的青藏高原。这是淬炼千年的攸县移民精神的新体现和再喷发。

随着这些辛勤的务工者走向四方的，还有一样东西：攸县香干，它出现在北至北京、南到广州的许多城市的饭店里。而攸县豆腐，这种极平凡却富营养的食物，最需要能起早贪黑的人去打理，其鲜嫩爽滑的滋味，也非攸县人这般执拗不弃者才能做到极致。它化为攸县人最难忘的乡味、最洁白的乡愁。在攸县豆腐香飘四邑、攸县腐乳辛辣四季、攸县香干远走四方的现象背后，是上千个豆腐作坊在大地沉沉睡去的半夜，一直吱吱作响，永远热气腾腾。

攸县人的执拗之性，从他们所得的诨号中可窥见一斑。

现在攸县人的主体是江西移民，他们最早被原居民称为“江西咯蟆崽”，其蹦蹦跳跳、到处觅食之状，呼之欲出，而背后的辛酸，难与人言。明代攸县贡生彭友明所作《流民叹》，叙说了这些外来的“咯蟆”，背井离乡，从湘赣古道，一路走来，垦荒于攸县、谋生于异地的悲凉：“传道湖南多荒田，开荒三年无科征。忍抛墙屋弃乡土，逐岁逐日逃此生。”

“江西咯蟆崽”的形象，随着外来者的不断增加、扩张，渐成主体，化为主流，便演化成了攸县人的本土特征，演化成了“攸县青背筋”。“青背筋”相对于“咯蟆崽”，寓意着成长、成熟、稳定、群体，而依然不失其蛙的本性，更凸显出顽韧不屈、执拗而行的特性。

正是青蛙般不择地而生、遇水则活的特点，让攸县人屡衰屡兴，沿着洣水两岸，执意于生。正是青蛙般生命力旺、繁殖力强的特点，让攸县人从一次次酷烈的天灾里走出来，从一次次惨绝的人祸中挺过来，拗然于存，再次繁衍成人口大县。正是青蛙般能贱生贱长、能忍饥忍饿、能耐寒耐热、又能宜水宜土的特点，让攸县人既能成功完成从移民到居民的转化，也能出色担当起勇走四方、敢闯天涯的使命。

正是青蛙以害虫为敌、以稼穑为本的特性，让攸县人务实、追本、求真、扬善、护弱、嫉恶、斥奸。居庙堂之高，则逆权贵而不惜其冠；处江湖之远，则斗顽劣不吝其命。

正是青蛙以土为家乡、以田为宅的特性，让攸县人始终以农业为本，矢志不渝，一直成为中国的粮食大县、生猪大县，并一度迎来全国农业生产大会在此召开。广西的壮族人，千百年来，以青蛙为图腾，以青蛙为崇拜，把它铸在铜鼓中，绘在图腾里，飘在旗帜上。攸县人也当以“咯蟆崽”自矜，以“青背筋”自豪，鼓其唇，大其眼，腾跃其身，让哇哇之鸣，响彻湖湘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