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油炒饭

■原载《今日云龙》

杨 志

儿子在省城，我闲在家，感到寂寞无味，便应邀去了长沙。在都市里逛了几天，对儿说：“帮我找个事做啰。”儿说：“你去夜市看看，摆个小地摊，能打发时间，也能挣个几十块钱。”

当晚，我就去了星城夜市。

夜市街上的红男绿女还好多短袖薄衣，光膀露脐。夜市街又狭又长，像条爬行的蟒蛇。街上以吃穿为主，也有玩具、旧书、古玩之类。各种摊位五光十色，人声嘈杂，喇叭刺耳。空气里弥漫着各个夜宵排档里飘来的油烟味、香辣味，呛鼻又诱人。

我逛了大半条街，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事，心中有些怅然。突然，一股久违的香味扑鼻而来，格外让人舒心。四顾寻找，发现街边一蓬内有位老大妈手艺笨拙地在炒饭，蓬前立一红色招牌，上面写着：猪油炒饭。

狭窄的蓬内围挤着贪吃的食客，都吃得津津有味，这里生意明显地好于旁边的风味小吃。我微笑地站在老大妈面前，欣赏着她笨拙得可爱的动作，静听着锅瓢的碰撞声音，想起了我的父亲。

父亲最爱猪油炒饭。他不但爱炒，而且爱吃。

记得小时候，出外修陂通渠带饭时，他从不炒菜，留着菜给正在长身体的我们吃。他用一丁点猪油、盐、辣椒灰，就能将剩饭、馊饭炒得喷香。他没有别的手艺，唯一的手艺就是猪油炒饭。他炒出来的饭不软不硬，一粒粒分开不黏糊，入口柔滑，喷香开胃。我特别爱吃。

最难忘的事是父亲教我炒饭。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父亲被大队派往几十里外的阳升观修电站，因工地繁忙几个月不曾回家。家里买盐吃都没钱了，偏偏母亲又病倒了。没法子，我只得步行几十里山路去找父亲。找到父亲已是傍晚，父亲听了家里的情况，急得像猴子火烧屁股，慌忙去连队请假。工地正在突击期间，干部说天塌下来也不能离开工地。父亲请假不着，借钱不到，躲在屋角流泪。

有人出于怜悯之心，便给父亲出主意，叫他到山上砍两根楠竹，就说是妨碍施工时砍的，然后捆绑好由我担到市场可以卖几块钱，父亲也只能这么办。当夜，皓月当空。父亲背着柴刀，偷偷进山，吃力地从住地后山上拖下了两根楠竹，月光下，他清瘦的脸上被荆棘划出几条血印。他捆好，拍拍我稚嫩的肩膀哽咽着叫我担着连夜走。一是怕家里母亲着急；二是竹木管理得严，禁止出境，路途有检查站。

我担着两根近百斤的楠竹刚准备动身，父亲又把我叫住了。他说我要担几十里山路，路途肯定会肚饥。于是他带我找厨房师傅，想端钵饭和菜给我带着路上吃。厨房师傅说菜吃完了，饭还有两钵。父亲笑道：“有饭就要得，我用油盐炒一下，算我的餐票。”

厨房师傅走了。我问父亲：“你为什么这样喜爱炒饭？”父亲说：“富裕的人家都爱吃新鲜饭，剩饭馊饭不会吃。我们是穷人家，是吃剩饭馊饭的命。特别是我们大男人要争着吃，要把新鲜饭让给母亲和年少的弟妹。男人是家庭的顶梁柱，要吃得苦，吃得亏，要有责任爱护家庭，扛起责任。”

父亲烧起灶火架起铁锅，然后拿锅铲到案板上的油缸里挖了一大坨猪油放进铁锅里烧。他把锅铲递给我说：“来，你炒，我教你，你要学会炒饭。”我从父亲手里接过锅铲，就像电影里潘冬子接过枪一样兴奋。

那夜，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我将饭炒得香气扑鼻，然后铲进饭钵里，用一小手帕包着，扎在楠竹担上。我挑起重担，乘着月色，踏上崎岖的山路。累了，放下担来歇一歇；饿了，闻一闻猪油炒饭的香味；没力气的时候，想起父亲的教诲，咬牙负重前行。鸡叫时候，我将香喷喷的猪油炒饭送到了母亲手里……

夜市摊里，大妈满头大汗把锅铲挥动得呯呯作响。她生意好，来她这里寻吃的大都是中老年人，那个时代的人都有过相似的经历，猪油炒饭能唤起温馨的记忆。

夜市归来，我对儿说，我已决定夜市摆摊，就搞猪油炒饭，我要让许多人来品味当年父亲传授给我的手艺。